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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遊記百回詳注一
发布时间:2007/11/13   点击:4527
 

  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西遊記百回詳注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一回 靈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
悟元子曰:人身難得,無常迅速,生生死死,輪回不息;一失人身,永久惡趣,可懼可怕。舉世之人,生不知來處,死不知去處,醉生夢死,碌碌一世;入於苦海而罔覺,陷諸火坑而不知,以苦為樂,以假為真。殊不知一切塵緣世事,俱是戕性之刀斧;恩愛牽纏,無非喪命之井坑。他時閻王老子打算飯錢,當得甚事?縱有金穴銀山,帶不得些個;孝子賢孫,替不得分毫。只落的罪孽隨身,萬般虛妄。所以歷代丹經,群真道書,傳流後世,使人尋文解義,脫火坑,出苦海,棄妄存真,以保性命。然而書愈多,人愈惑,其辭意幽深,終難窺其底蘊。
長春真人度世心切,作《西遊記》,去譬喻而就實著,略文章而來常言,特欲人人成仙,個個作佛耳。觀於部首一詩,末聯雲:“欲知造化會元功,須看《西遊釋厄傳》”,而知真人一片度世之婆心,不為不切矣。蓋《西遊》之道,金丹之道,造化之道,’無非元會之道。其中所言內陰陽、外陰陽、順五行、逆五行、火候藥物、天道人事,無不悉具。若有明眼者,悟得唐僧四眾,即陰陽五行之道;袈裟、錫杖、寶杖、金箍棒、九齒鈀,即元會之功;千魔百障、山川國土,即修真之厄;通關牒文、九顆寶英三藏真經,即釋厄之印證;可以脫生死、出輪回、超塵世、入聖基,能修無量壽身,能成金剛不壞,非釋厄而何?後之迷徒,多不得正解,旁猜私議,邪說淫辭,紊亂仙經,不特不能釋厄,而且有以滋厄,大非當年作者之本意,豈不可傷可歎?
予自得龕穀、仙留之旨,捧讀之下,多有受益,始知此書為天神所密,舉世道人,無能達此,數百年來,知音者惟悟一子陳公一人而已。予因追仙翁釋厄之心,仿陳公《真詮》之意,不揣愚魯,每回加一注腳,共諸同人,早自釋厄,是所本願。
如首回大書特書曰:“靈根育孕源流出,心性修持大道生”,可謂拔天根而鑿理窟,何等簡當?何等顯亮?人或以心意猜《西遊》,不但不識靈根,而並不識心意。殊不知靈根是靈根,心意是心意。所言“心性修持”者,特用心性修持靈根以生道,非修心性即是道。此二句不特為首回之提綱,亦即為全部之要旨,讀者若能將此靈根心性,辨得分明,有會於心,則要旨已得,其餘九十九回,可以循文搜意,而見其肯綮矣。
試申首回之義。夫所謂靈根者,乃先天虛無之一氣,即生天、生地、生人、生物之祖氣;儒曰太極,釋曰圓覺,道曰金丹,雖名不一,無非形容此一氣也。真人下筆顯道,首敘天地之數,一元十二會,混飩初分,天開於子,地辟於醜,人生於寅,以明天地人三才,皆自一氣而生也。三才既自一氣而生,則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寧,人得一以靈。是人之靈根,即先天虛無之一氣。這個氣,渾渾淪淪,虛圓不測,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,具眾理而應萬事,故謂靈根。此靈根也,以氣言之,為浩然正氣;以德言之,為秉彝之良。此氣此德,非色非空,不有不無,恍恍惚惚,杳杳冥冥,至無而含至有,至虛而含至實,故生於東勝神洲做來國花果山也。
“東”為生氣之方,“勝”者生氣之旺象,“神”者妙萬物而言,即一而神,所謂神州赤縣者是也。“傲來國”者,無所從來,真空之謂,即生氣一神之本體。“花果山”者,花屬陰,果屬陽,開花結果,陰陽兼該,妙有之謂,即兩而化,乃生氣一神之妙用。一神者,“無名天地之始”;兩化者,“有名萬物之母”。“花果山在大海中”者,海為眾水朝宗之處,象一氣為眾妙之門,無德不具,無理不備,為成聖、成佛、成仙之根本,故為“十洲之祖脈,三島之來龍”也。
“山頂上有一塊仙石”者,一氣渾然,太極之象也。“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”,“二十四氣”,“九宮八卦”,是真空而含妙有,其為物不二,生物不測,先天中之先天也;“感日精月華,內育仙胎”,是妙有而藏真空,陰陽交感,其中又生一氣,後天中之先天也。
“產一石卵,似圓球樣大,因見風化作一個石猴”者,石為土之精,為堅固賴久之物,卵球為至圓無虧之物;猴屬申,申為庚金,金亦為堅固不壞之物,俱狀先天靈根,其性剛健,圓成無礙,本於一氣,非一切後天滓質之物可比。“五官俱備,四肢皆全,拜了四方,目運兩道金光,射沖鬥府”者,靈根真空妙有,陰陽五行四象之氣,無不俱備。其光通天徹地,即有天地造化之能,已與天地合而為一矣。
“下方之物,乃天地精華所生,不足為異”者,蓋靈根在人身中,人人具足,個個圓成,處聖不增,處凡不減,但“百姓日用而不知”耳。“服餌水食,金光潛息”者,先天人於後天,知識開而靈根昧,真變為假,於是邪正不分,理欲交雜,鳥獸同居矣。即孟子所謂“人之所以異於禽獸幾希,庶民去之,君子存之者”是也。然雖先天靈根為後天所昧,而猶未盡泯於後天,是在有志者,善為鑽研出道之源流,返本還元耳。
靈極具有先天真一之氣,又名先天真一之水,此水順則生人、生物,道則為聖、為仙。“水簾洞鐵板橋下之水,沖貫于石竅之間,倒掛流出去,遮閉橋門”。是逆則生仙之道,但人只知順行,不知逆運,更明明朗朗一座鐵板穩妥之橋,而人當面不識也。“卻似人家住處一般,好個所在。”即《悟真》所謂“此般至寶家家有,自是愚人識不全”也。若有人實見的此寶,即知是仙佛洞天福地,內有大造化,頓悟圓通,天造地設家當現在,如同本得,不予他求,可以安身立命,造化由我,省得受老天之氣矣。
“有本事的進得來,出得去,不傷身體者,就拜他為王。”即《悟真》所雲:“悟即刹那成佛,迷則萬劫淪流。若能一念契真修,滅盡恒沙罪垢”;亦即佛雲:“否為汝保任此事,決定成就”之義。“稱千歲,稱美猴王”,即《語真篇》所雲:“勸君窮取生身處,返本還元是藥王”也。
詩曰:“三陽開泰產群生,仙石包含日月精”者,言地天交《泰》,和氣薰蒸,萬物皆得以成形,形中又含始氣,各具一太極,莫不有先天真一之氣存焉。“借卵化猴完大道,假他名姓配丹成”者,道本無名,強名曰道;道本無言,言以顯道。故借石猴名姓,配合金丹之道,使人借此悟彼,追求靈根之實跡耳。“內觀不識因無相”者,靈根真空,而不識不知也。“外合明知作有形”者,靈根妙有,而順帝之則也。“歷代人人皆屬此”,即前所雲“人人具足,個個圓成”也。“稱王稱聖任縱橫”者,愚人以此殺身,至人以此成道,若有知者,逆而修之,與天地爭權,與日月爭光,“縱橫逆順莫遮攔,我命由我不由天”矣。此“靈根育孕源流出”之妙旨,而無如迷人於此靈根,不知尋求,雖有天造地設的家當,不能承受,一旦室空囊傾,閻王老子不肯留情,可不枉生世界之中?說到此處,真足令流落他鄉之子,猛整歸鞭;飄蕩苦海之客,早醒回頭耳。
猴王聞仙佛神聖不生不滅之言,欲下山學不老長生之術,此即道心發現,靈很不昧之機。“頓叫跳出輪回網,致使齊天大成。”皆此道心一現致之也。然他道必自人道始,倘人道未盡,仙道遠矣。人生字內,身雖人形,俱皆獸心;未修仙道,先修人道;下學上達,循序而進,自入佳境。猴王過大海到南贍部洲,學人穿衣,學人禮,學人話,總以見去獸地而學人道也;學成人道,仙道可望。何以南贍部洲更無一個為身命者,豈真南贍部洲無神仙哉?蓋有說也。能盡人道,是作佛成仙之階梯,而非作佛成仙之實跡。他佛者一塵不染,萬緣俱空,人道中未免猶為衣食勞碌,富貴縈心,不能出乎陰陽之外,終為陰陽所規弄,此猴王不得不于西牛賀洲,別求神仙下落矣。神仙之道,金丹之道也。金丹之道,萬劫一傳,非大忠大孝之人不能得,非大忠大孝之人不可傳。行孝君子,與神仙為鄰,實有可據。樵子道“不遠!不遠!”猶言道不遠人也。其所遠者,人之為道而遠人耳。
“靈台方寸山,斜月三星洞”。“斜月”,一鉤“ L ”;“三星”三點“□為“心”字去其彎鉤後所剩三點”,合而為“心”字。古今多少名人,皆以人心猜之,差之多矣。獨悟一子注曰:“以此心為天地之心則可,以此心為人心之心,失之遠矣。”此言最為高明,蓋此心不著於形象,不落於有無,空空洞洞,最虛最靈,故謂“靈台方寸”;當靜極而動,貞下起元,靈光現露,如三日峨眉之月,故謂“斜月三星洞”。曰“山”者,不動不搖也;曰“洞”者,至虛至靈也。這個心,即靈根之光輝;這個光輝,系一點陽剛之正氣。故曰:“洞中有一個神仙,稱名須善提。”《華嚴經》雲:“菩提心者,名為種子,能生一切諸佛法。”菩提心,即天地之心也,亦名道心。道心為成仙作佛之真種子,為修性立命之正祖宗。故曰“祖師出去的徒弟不計其數也,現今還有三四十人從他修行。”三四為七,“七日來複”之義。
“順小路兒向南,七八裏遠近,即是他家了。”小路為《兌》,在西向南為《坤》,三日月出庚方之象;“七八裏”者,七八一十五,月光圓滿之象。“他家”者,人人也。靈根有昧,陷於後天,間或一現,旋有而旋失,不為我有,如我之物而走於他家,故為他家矣。“靜悄悄杏無人跡”,陰靜之極,《坤》卦之象;“摘松子頑耍”,靜極而動,天心複見之時。童子道:“我師還未說出原因,就叫出來開門。”原因未出,而門早開,虛室生自,迅速之至。又道:“外面有個修行的來了,可以接待,想必就是你了。”噫!此等處不得師傳,枉自猜量,修行的自外而來,則內無可知。“可以接待,想必是你”,“認得喚來歸舍養”也。猴王笑道:“是我!是我!”此乃口傳心受之火候,不知天下修行人,當外面修行的來,肯去接待,認得就是你乎?亦不知認得是你,原來是我乎?
“祖師端坐臺上,兩邊有三十小仙侍立台下。”此正認得是你,原來是我之秘。這個秘,仙翁分明說出,人多不識。祖師端坐臺上,即《剝》卦卦爻圖略上一陽爻也;兩邊有三十個小仙,即《剝》之下五陰爻,五六三十也。夫天心未複是你,已複是我;未複者《剝》之上爻,已複者《複》之初爻。欲複天心,須要在《剝》中下功夫。《剝》之上爻辭曰;“碩果不食,君子得輿。”蓋順而止之,不使陰氣剝陽於盡,將為返還之本,祖師端坐臺上,正得輿順止之象。
詩曰:“大覺金仙沒垢姿”者,脫離群陰,真空之謂也;“西方妙相祖菩提”者,複返正氣,妙有之謂也;“不生不滅三三行,全氣全神萬萬慈”者,真空妙有,不生不滅,全氣全神,三三行滿,體化純陽,萬萬功成,德配天地矣;“空寂自然隨變化”者,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也;“真如本性任為之”者,一念純真,應靈不昧也;“與天同壽莊嚴體,曆劫明心大法師”者,道成之後,為金剛不壞之體,與天齊壽,曆劫常存,永為無漏真人。非深明天心之大法師,其孰能與於斯乎?明心之法,全在由《剝》而《複》之功,若不知明心之法,一舉一動皆是人心用事。天心不見,便是“小人剝廬”,何能到的與天齊壽莊嚴之體乎?但此明心大法,人不易知,亦不易行,非可僥倖而就,必須牢把念頭,立志長久,期於必得而後已。曰“十數年方到”,曰“既是逐漸來的也罷”,其提醒我後人者,何其切歟!
提綱曰:“心性修持大道生”,蓋修持大道,心固不可不明,而性亦不可不見,若不見性,心無所體,不能到真空之地,此性所當急知也。此等語,莫作閑言,大有深意,一切學人,誤認氣質之性為真性,遂勉強制伏,終歸頑空下乘之流。殊不知此乃後天之假性,而非先天之真性。故祖師道:“不是這個性。”真是腦後棒敲,叫人吃驚矣。曰:“我無父母”,曰;“卻是天地生成的”,則是秉之天地生成之性為真性;受之父母血氣之性,非真性可知矣。真性者,即靈根之繼體,空而不空,不空而空。“取個姓氏,叫姓孫”,空而不空也;“起個法名叫悟空”,不空而空也。曰:“好!好!好!今日方知姓”;曰:“好!好!好!自個叫做孫悟空”。知得此性,悟得此空,則一陰一陽之謂道,陰陽不測之謂神。有無一致,色空無礙;至無而含至有,至虛而含至實;“有用用中無用,無功功裏施功“;棄後天頑空,而修先天真空;方是廣大智慧,真如性海,穎悟圓覺。本立道生,生生不息。雖口有性,其實無性;雖曰悟空,其實不空。故結雲:“鴻蒙初辟原無姓,打破頑空須悟空。”
詩曰:
靈根育孕本先天,藏在後天是水鉛。
悟得真心明本性,不空不色自方圓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第二回 悟徹菩提真妙理 斷魔歸本合元神
悟元子曰:上回已提出大道之根源,心性之修持,終未言其如何修,如何持。故此回逐節發明,使學者急求師訣,大悟大徹,勇猛精進也。
“妙演三乘”一詩,已寫盡真傳之妙,一切旁門可曉然悟矣。試申之;“妙演三乘教,精微萬法全”者,仙佛門中,有上中下三乘之法,若非明師訣破,幹技百葉無可捉摸,其不為野狐所迷也幾希。惟妙演之,精微悉知,萬法皆通,庶不入於中下二乘之途。“說一會道,講一會禪,三家配合本如然”者,“一”字、“三”字、“如”字,皆道法之骨髓,作用之竅妙,非善通陰陽,精明造化者不能知。蓋天地消息之道,一會道也;真空妙有之機,一會禪也;配合三家而為一家,四象和合,五行攢簇,出於自然,並無強作,本如然也。但這個一會三家之秘,非師罔知,惟師說之講之,方能得真。“開明一字皈誠理,指引無生了性元”者,言命理既知,性理不可不曉,“一”字之義,與上“一”字不可同看。上“一”字,言有為之火候;此“一”字,言無為之下手。蓋皈誠則萬法俱空,真實無妄;無生則形神俱妙,與道合真。先修命,後修性,性命俱了,方是無上至真之妙道。莊子所謂“攝精神而長生,忘精神而無生”者此也。若有知音者,聞到此處,能不眉花眼笑,手舞足蹈乎?
“悟空爛桃山吃了七次飽挑”,是由《剝》而《複》,“反復其道,七日來複”之機,乃金丹下手之口訣,而非等夫三百六十旁門之邪行也。其所言“三百六十旁門,皆有正果”,是言其旁門之正果,而非天仙之正果也。正陽翁雲:“道法三千六百門,人人各執一苗根。要知些子玄關竅,不在三千六百門。”若然,其第三百六十門而已哉!故祖師于術、流、動、靜四大門,先批其妄,餘者可類推而知,既破其旁門,可入于正道。
“祖師手持戒尺,打悟空”一段,讀者至此,未免猜疑,師乃試人賢愚之法耳。殊不知祖師打悟空,悟空打盤謎,一傳一受,長生不死的大法門,與天同壽的真功果,早已明明道出,而人不知也。祖師不打別處,而打頭上者,是叫猛醒回頭及早修持也。“打三下”者,是暗點三日月出庚方,在卦為《複》,在時為子,先天藥生之候也。“倒背手走入裏面”者,是運轉斗柄藥自外來也。“將中門關上”者,是謹封牢藏,送歸上釜,允執厥中也。“撇下大眾而去”者,是諸緣盡滅,百慮俱息,歸於無何有之鄉也。悟空打破此中盤謎,暗暗在心,可謂知其竅,而得其妙矣。此種學問,若非明師指點,豈能知之?故菩提雲:“難!難!難!道最玄,莫把金丹作等閒。不遇至人傳妙訣,空叫口困舌頭幹”。此的言也。既曰悟空打破盤謎,已是得其心傳矣,而悟空又求長生之道,菩提“顯密圓通”一詩,又說何事?豈不令人生疑?是特有說焉。前之盤謎,是頓悟之天機;後之一詩,乃採取之功用。天機只可暗點,功用不妨明示。祖師雲:“你既識破盤中之謎,當傳你長生之妙道。”識破盤中之謎,不知長生妙道,與不識者等,何能成天下稀有之事哉?
詩曰:“顯密圓通真妙訣,借修性命無他說。”顯、密、圓、通四字,乃金丹作用之著緊合尖處。“顯”者,驗之於外,用剛道也;“密”者,存之於內,用柔道也;“圓”者,不偏不倚,執中也;“通”者,變通不拘,行權也。以此四法,借修大丹,剛柔不拘,執中用權,深造自得,可以為聖,可以為仙,可以為佛,乃至真至妙之訣也。“都來總是精氣神,謹固牢藏休漏泄”者,精氣神為修丹上藥三品,稍有漏泄,靈丹不結,故必謹固牢藏,會三歸一,不敢少有懈怠耳。“休漏泄,體中藏,汝受吾傳道自昌。口訣記來多有益,屏除邪欲得清涼”者,言若欲保此精氣神之三物,須先屏除邪欲,煉已持心,邪欲去而燥火不生,則三品大藥凝結,身心大定,而得以清涼矣。“得清涼,光皎潔,好向丹台賞明月”者,心無所染,空空洞洞,虛室生白,神明自來,如一輪明月當空,光無不通矣。“月藏玉兔日藏烏,自有龜蛇相盤結”者,月藏兔,陰中有陽之象;日藏烏,陽中有陰之象。陰中有陽,陽中有陰,陰陽合一,龜蛇自然盤結,而水火相濟矣。“相盤結,性命堅,卻能火裏種金蓮”者,陰陽凝結,性命到手,如火中種出金蓮矣。“攢簇五行顛倒用,功完隨作佛和仙”者,金丹之道,全在攢簇五行,逆施造化,于殺機中求生氣,在死關口運活法。木本上浮,金本下沉,水本下流,火本上焰,土本重濁,此順行之道,五行各一其性,法界火坑,則生人物也。今也木上浮而使之下沉,金下沉而使之上浮,水下流而使之反上,火上焰而使之就下,上本滯而使之平和,此顛倒之法,五行合為一性,大地七寶,則作佛成仙矣。若個人能打破盤中之謎,了得詩中之意,會得根源,已注神體,金木可並,水火可濟,長生不老,神仙可冀。然會得修命,會不得修性,有始無終,亦不能入于聖人之域。故祖師道:“此乃非常之道,奪天地之造化,侵日月之玄機,丹成以後,鬼神難容,須要明心見性。”可知抱一無為,乃丹成以後之事。當丹未成先行有為之功,竊奪造化,以固其命寶;及丹已成,急行無為之道,明心見性,以脫其法身。倘丹成以後,不明心見性,則一身之陰氣不化,猶為法身之患,不但天降雷災,有意外之禍;即本身陰火邪風,積久成蠱,亦足喪生,此明心見性之功為貴也。
祖師道:“有一般天罡數,該三十六般變化;有一般地煞數,該七十二般變化,你學那一般?”悟空道:“願多裏撈摸,學一個地煞變化罷。”噫!道成之後,千變萬化,又何限乎三十六變、七十二變哉?蓋金丹之道,有有為無為二法,一般天罡數變化者,上德者無為之事;一般地煞數變化者,下德者有為之事。蓋上德者,先天未傷,後天未發,行無為之道,溫養先天,運內爐天然真火,剝盡一身後天陰質,陰盡陽純,永久不壞。此抱一守中,虛無中自然變化,故有天罡數變化,變化者少。其曰該三十六般變化者,《坤》陰六六之數,僅變化其陰也。下德者,先天已傷,後天已發,必須行有為之功,竊陰陽,奪造化,進陽火,運陰符,後天中返先天,先天中化後天,增之損之,自有為而入無為。此腳踏實地,其用不休之變化,故有地煞數變化,變化者多。其曰該七十二變化者,按七十二候,陰陽進退之節,陰陽俱變化也。地煞變化,乃金丹全始全終之事,既統天罡變化;天罡變化,惟上德者能之,其次中下之人難行,非金丹之全功,故祖師不傳天罡變化,而傳地煞變化也。既知變化,循序而進,即可到功果完滿,霞舉飛升之地,更何有三災乎?
然知變化,不知陰陽顛倒之法,功果終難完滿。祖師道:“這個算不得騰雲,只算的爬雲而已。”雲至於爬,難以為力矣。祖師又傳個口訣道:“這朵雲,撚著決,念動真言,攥緊了拳,將身一抖,跳將起來,一筋斗就是十萬八千里路。”噫!金丹之道,一得永得,至簡至易,約而不繁。如得真訣,一念純真,身體力行,顛倒之間,立躋聖位,即可超十萬八千之路,而絕不費力。豈等夫一切旁門小乘,強扭強捏,望梅止渴之事乎?
夫金丹之道,窮理盡性至命之學也,盡性至命,全在窮理上定是非。一理窮不徹,即一事行不到,窮徹一分理,即能行一分事;窮徹十分理,即能行十分事。試觀悟空始而打破盤謎,暗中心悟;既而得受長生之道,又既而學成變化,又既而學成筋斗雲。由淺及深,自卑登高,無非窮究實理,原始要終,欲其知之無不荊學道學到會得筋斗雲,方是悟徹菩提真妙理,而一旦豁然貫通焉,則眾物之表裏精粗無不到矣。
古今讀《西遊》評《西遊》者,以首回至此,便以為悟空已修成大道,而了性了命,何其誤甚!是特仙翁示人先須該拜明師,究性命之理,求作用之真,不使一毫有疑惑耳。試舉一二以為證。
前回悟空訪拜明師,學道也;“妙演三乘”一詩,演道也;“顯密圓通”一詩,傳法也。又說破根源、會的根源、傳變化、傳筋斗等語,豈不要真傳實受,總以為明理而發乎?理既明,則知之真而行之果,腳踏實地,下手速修,猶恐太遲,以下方說修持之功。菩提道:“口開神氣散,舌動是非生”。若只以悟為畢事,而在人前說是道非,賣弄精神,打混過日,錯過光陰,其禍不旋踵而至,豈第人害其性命,必將天摘其魂魄。所以菩提又道:“你從那裏來,還到那裏去。你快回去,全你性命。”讀至此處不禁通身汗下,不特當時悟空頓然醒悟,而天下黃冠羽士,當亦可以頓然醒悟矣。
悟空一頓悟之下,“徑回東海,那消一個時辰,早看見花果山”。花果山為悟空生身之地,從生身之地而來,還從生身之地而去。悟到此處,則返本還元,一時辰內管丹成。若未悟到此處,猶算不得悟徹。美猴王自知快樂道:“去時凡骨凡胎重,得道身輕體亦輕。舉世無人肯立志,立志修玄玄自明。”蓋天地造化之道,順則生人生物,故雲“去時凡骨凡胎重”;逆則成仙成佛,故雲“得道身輕體亦輕”。學者讀“修玄玄自明”字句,始知吾前言窮理之說為不虛也。
群猴道:“你怎麼一去許久,近來被一個妖精強要占我們洞府,若再不回來,我們連山洞盡屬他人矣。”籲!仙翁說到此處,可謂愷切之至,舉世之人儘是走了主人公,被妖魔占了洞府,而屬他人矣,可不畏哉?妖精自稱混世魔王,住居直北坎源山水髒府。此明示後天《坎》宮腎臟也,一切不得真傳之流,聞還元返本之說,疑其腎臟有真陽,或守護陰精,或還精補腦,或心腎相交。如此等類,不可枚舉,是皆自欺欺人,以盲引盲,惑亂人心,隔絕聖道,故謂混世魔王。殊不知腎中陰精,乃後天至陰之濁水,非先天至陽之清水。若在腎中用功夫,則心為腎移,真為假陷,不但無補於腎,而且有昧於心,真假不分,是非罔辨,如混世魔王,強要占水簾洞,捉去許多猴者相同。悟空自稱正南方花果山水簾洞洞主,可知真水在南,不在北,而不得以假混真也。
正南方為《離》明之地,在人為心君所住之處,心本空空洞洞,虛靈不昧,具有精一之真水,故為水簾洞洞主。“沒器械”,《離》中虛也;“光著頭”,《離》德明也;“穿一領紅衣”。《離》象火也;“勒一條黃絛”,《離》納已,中有土也;“足下踏一對烏靴”,下有水也。真心虛靈不昧,具眾理而應萬事,即藏水、火、土三家之象。“不僧不俗,不像道士”,混三為一,惟見於空,故赤手空拳也。寫魔王自頭至足,俱是黑色,《坎》腎純陰無陽之象。惟“手執一口刀,鋒刃多明亮”者,欲念一動,勢不可遏,能以傷人之象。“悟空要見個上下”者,以明而破暗,以空而制有也。“兩手勾著天邊月”者,月之上弦為上勾,陰中之陽,象《坎》;下弦為下勾,陽中之陰,象《離》。兩弦合其精,《乾》、《坤》體乃成,此法身上事,非一切在水髒中作生涯者所能測其端倪。
“悟空使身外身法,拔一把毫毛,變作三二百個小猴,把魔王圍繞,打作一個攢盤”等語,三二為五,一變為五,五攢于一,應物隨心,變化不測,故能奪魔之刀,破魔之頂,借假複真,以真制假。“一刀兩段,直下欲念剿滅絕根,放起火來,把那水髒洞燒得枯乾,盡歸了一體。”是明示只有先天真心實用之一體,並無後天心腎相交之二體,即《參同》所謂“何況近存身,切在於心胸。陰陽配日月,水火為效徵。”陰陽水火皆在心胸之間,水髒純明無陽可知矣。既是純陰無陽,奪的大刀,又是何物,豈不令人生疑乎?殊不知後天腎臟亦屬於《坎》,其中一陽,即欲念之利刃也,奪欲念之利刃,易而為正念之利刃,以真滅假,絕不費力。“變化毫毛,抖收上身,擒去小猴,認的家鄉”,散者仍聚,去者複還,元神不昧,依然當年原本故物,此提綱所謂“斷魔歸本合無神”也。
學者得師口訣,欲成大道,先宜降除欲魔,倘姑息不斷,任魔自混,縱有與天同壽的真功果,不死長生的大法門,前路阻滯,何益於事?故猴王殄滅混世魔以後,歸洞謂眾曰:“又喜我這一門皆有姓氏,我今姓孫,法名悟空”。眾猴道:“大王是老孫,我們都是二孫、三孫、細孫、小孫,一家孫,一國孫,一窩孫,都來奉承老孫。”言斷魔歸本,本立道生,生生不絕,一本萬殊,萬殊一本,一以貫之。後文之入地登天,實基於此。故結雲:“貫通一姓身歸本,只待榮遷仙籙名。”
詩曰:
性命天機深又深,功程藥火細追尋。
求師訣破生身妙,取坎填離到寶林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第三回 四海千山皆拱伏 九幽十類盡除名
悟元子曰:上回已言得師真傳,知之真而行之果,足以破妄歸真,而元神不昧矣。然雖無神不昧,不能攢簇五行,和合四象,終非金丹大道,猶是一己之陰,更何能脫生死,出輪回哉?故仙翁急於此回發明還丹之妙旨,細演作用之神通,使人不落中下二乘之途耳。
“美猴王自奪混世魔王一口大刀,教小猴破竹為標,削木為刀,又在傲來國攝取兵器,又得七十二洞妖王獻貢,把一座花果山造的是鐵桶金城。”此防前顧後,集義而生,根本堅固,可謂長久之計矣。然既根本堅固,須要在此根本上再下一番工夫,作出驚天動地大事大業來,方謂得真。但大事大業,必得真把柄,真慧器,方能隨心如意,一直行去,無阻無擋。故猴王道:“我這口刀著實狼犺,不速我意,奈何?”夫刀者殺機也,有殺無生,金丹不成,如何遂意?若欲遂意,非有生有殺,生殺如一之法寶不能。四猴說出“本洞鐵板橋下,水通東海龍宮,尋著龍王問他要件兵器,卻不稱心?”
“東”者,生氣之鄉;“海”者,聚水之處,生物之本;“龍”者,興雲致雨,生物之德。由殺求生,以生濟殺,生殺兼全,方是法寶。此金丹一定不易之道,如鐵板之印證然。且東龍者,我家也,求慧器當問我家,何雲“問他’?特以慧器原是我家之物,因為後天所陷,不屬於我。如金在水中,為水中之金,未歸則為他家,已歸則為我家,問他要而為我有。他家我家,俱是一家,只在未歸已歸分別之。故本洞橋下水通龍宮,雖問他要,卻在本洞,不於外求也。
龍宮者,《乾》卦卦爻圖略也,龍王取出一把大刀,乃《乾》之初九也,九為陽象,初為大,故為《乾》之初九。又抬出一杯九股叉,乃《乾》之九四也,義與四同,故為《乾》之九四,合數四九三十六,故為三千六百斤重。又抬出畫杆方天戟,統三爻,九三、九四、上九也,三乃木數,木能生火,青紅相交為畫杆,四形方,天在上,總三爻取象為畫杆方天戟;統三爻,三九、四九、一九,為八九七千二百斤重。諸兵器皆不用者,初九下也,九二時會也,九三行事也,九四自試也,上九窮之災也,諸爻不失之太過,即失之不及,俱未可如意,故不用。及說出“海藏中,一塊天河定底神珍鐵,是大禹治水之時,定江海淺深一個走子,是一塊神鐵,能中何用?”此《乾》之九五,剛健中正,純粹精也。
“一塊天河走底神珍鐵”者,水中之金也;“定江海淺深一個定子,是一塊神鐵”者,惟精惟一,一而神也。“能中何用”,允執厥中,兩而化也。精一執中,一神兩化,不偏不倚,無過不及,位天地,育萬物,所以有金光萬道,非大勇大力天縱之聖人,扛不動,抬不動。猴王兩手撾過,粗細長短,隨心所欲,正所謂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,故號如意金箍棒。“其本來鬥來粗細”者,方圓如一也;“二丈長短”者,陰陽混合也;“中間一段烏鐵,兩頭兩個金箍”者,執兩用中也;“重一萬三千五百斤”者,《乾》元用九,乃九千斤,又五九四千五百斤,合之為一萬三千五百斤;“悟空將寶貝執在手中,坐在水晶宮殿上”者,即九五飛龍在天,位乎天德也。
“索求一件衣甲”者,內外如一也;“一客不煩二主者”,兩而合一也;“走三家不如坐一家”者,三家歸一也;“千萬告求一件”者,萬殊歸一也;“隨高就低的送一副便了”者,用權行一也。“問東海敖廣討神器”者,攢簇木也;“北海敖順送一雙藕絲履”者,攢簇水也;“西海敖閏送一副鎖子黃金甲”者,攢族金也;“南海敖欽送一頂風翅紫金冠”者,攢簇火也。共東西南北之金木水火,而合成一中。“全身披掛,金燦燦走上鐵板橋來”,四象和合,五行攢簇,而金丹成矣。
“猴王使一個法天象地的神通,那棒上抵三十三天,下至十八層地獄,霎時收了法象,將寶貝變作個繡花針藏在耳內。”噫!金丹成就,靈通感應,變化不拘,顯諸仁而裁請用,發于萬而定於一,能大能小,能收能放,縱橫天地莫有遮欄,從容中道聖人矣。最神妙處,是“將寶貝還變作個繡花針藏在耳內”,這些子機秘,非師罔知,乃其師附耳低言之妙旨,故用時在耳朵裏取,收時在耳朵裏藏。但大匠誨人能與人規矩,不能使人巧,須由勉抵安,若不到五行攢簇處,未可遽然如意。試觀悟空,始而奪混世魔之刀,既而攝傲來國之兵器,又既而得七十二洞之獻貢,又既而得四海龍王之寶,無非由勉抵安之功,果抵于安,從心所欲不踰矩,自然金丹成就而如意。《語真》所謂“四象會時玄體就,五行全處紫金明。脫胎入口身通聖,無限龍神盡失驚。”提綱“四海千山皆拱服”者,即此也。修行者到的金丹成就,可以放下心,日日快樂睡的著矣。
“猴王睡裏,見兩個勾死人,拿一張批文,上有孫悟空三字,近身不容分說,套上繩,就把猴王魂靈兒索了去。”自來解《西遊》,直解悟空是心,何不解勾死人是心乎?直解心者而不解,不宜解心者而乃解,心且不知,何況於道?真是癡人說夢耳。勾死人為心,吾于何知之?吾於悟空放下心知之。未放下心,勾死人不來,非不來也,來之而不識也;放下心而勾死人即來,非真來也,未來而早知也。其勾也,是悟空勾其勾死人,非勾死人勾悟空。悟空者,道心也,道心非心;勾死人者,人心也,人心為心。道心乃天堂,人心為地獄,可知人心即勾死人也。道心者,一心也;人心者,二心也。道心至善而無惡,人心有善而有惡;有善有惡,是非相雜,邪正相混,于謀百智,日夜不休,出入無時,莫知其鄉,常行死路。一切世人,以苦為樂,以假作真,不知死活,皆被兩個勾死人索去,故逃不得閻羅之手。惟悟空醒悟此理,“惱起性來,把兩個勾死人打為肉醬,自解其索。”是悟空因放下心而勾死人即死,因勾死人死而索自解也。
打入幽冥,叫十王取生死薄子察看,直到一千三百五十號,上方注名字,乃天產石猴,正《乾·九五》之數,剛健中正,純粹精也。“該壽三百四十二歲,善終。”三為木數,百者一百,一為水,四為金,十為土,二為火,五行攢簇,有《乾·九五》大人剛健中正之象。夫九五大人“與天地合其德,與日月合其明,與四時合其序,與鬼神合其吉凶。先天而天弗違,後天而奉天時,天且弗違,而況於人乎?況於鬼神乎?”位乎天德,合乎吉凶,大人至善之德也。善之至,即是壽之終。善惡之善,不離乎陰陽;至善之善,直本乎太極。九五龍德中正,太極之象,道歸太極,無生無死矣。
“取筆過來,把猴屬之類,但有名者,一概勾銷,摔下簿子道:“了帳!了帳!今番不伏你管了。”一路棒打出幽冥地界。”說到此地,未免諸天及人皆當驚疑,殊不知猶是說破令人失笑也。何言之?悟空之銷生死簿,並不在見十五時銷之,已於打死兩個勾死人時銷之矣;猶不在打死兩個勾死人時銷之,已于睡著時銷之矣;猶不在睡著時銷之,已于放下心時銷之矣。總之一放下心,早已了帳,不伏閻王管了。安得世間有個決烈男子,勇猛丈夫,將兩個勾死人一棒打殺,為天下稀有之事歟?試觀龍王表奏:強坐水宅索兵器;冥主表奏:大鬧森羅消死籍。正以表其慧器入手,死籍即銷,此提綱“九幽十類盡除名”之旨。
“千里眼順風耳,奏說天產石猴,不知何方修煉成真,降龍伏虎,強銷死籍。”非不知也,此仙翁譏誚世之迷徒,不知有降龍伏虎,銷死籍之道耳。金星奏道:“三界中凡有九竅者,皆可修仙,此猴乃天地育成之體,日月孕就之身,今既修成仙道,有降龍伏虎之能,與人何異?”
噫!人人俱是天地育成之體,日月孕就之身,人人可以降龍伏虎,人人可以強銷死籍,奈人不自力,自暴自棄,甘為地獄之鬼,真乃獸之不如乎!觀悟空銷去幽冥之死籍,即有天上之招安,由微而顯,自卑登高,出此入彼,感應神速,金丹之效,有如此耳。
詩曰:
分明一味水中金,收得他來放下心。
攢族五行全體就,長生不死鬼神欽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第四回 官封弼馬心何足 名注齊天意未寧
悟元子曰:上回已言攢簇五行,和合四象,還丹成就,根本已固,即可脫死籍而注長生。然道未至於純陽,終為造化所規弄,而不能與天地同長久。故此回示人以火候之次第,運用之竅妙,使循序而進,歸於純陽無陰之處也。
夫金丹之道,有還丹、大丹二事。還丹者,只還得人生之初,良知良能本來物事耳。本來物事既還,如自下界而上天宮,登仙有分。急須將此物事溫之養之,不使一毫滲漏,別立乾坤,再造鼎爐以煉大丹,至於打破虛空方為了當。故悟空到天空,玉帝旨除禦馬監正堂弼馬溫之職也。《乾》至陽為龍、為馬,禦馬即所以養陽也。“晝夜不睡,滋養馬匹”,即《易》之“君子終日乾乾,夕惕若”也。“馬見了他泯耳攢蹄”,以法制之也;“到養得肉肥膘滿”,以恩結之也;“不覺半月有餘”者,半月為十五日,有餘者,陽之極也。還丹溫養已足,別有火候,別有功用,而禦馬監可以離的矣,故悟空問其官銜品從,而知其為未入流,即“大怒道:“不做他!不做他!我去也!”呼啦的一聲,把公案推倒。”何其脫然超群哉!獨可異者,弼馬溫代天養馬,是觀天之道,執天之行,而何以雲不做他,推倒此席,豈不令人難解乎?
夫金丹大道,乃先天而天弗違之道;得其真者,包羅天地,與大虛同體,天且在包羅之中,而何能受執於天,終以禦馬監之位限之乎?弼馬溫代天養馬,後天而奉天時之道;奉天時,凡以為真陽未足,而溫之養之耳。若真陽已足,還丹堅固,大本已立,正當別立乾坤,再造鼎爐,大作大為之時,非可以奉天畢其事。否則,以此為長久計,是直以大道起腳之地,而為神仙歇腳之鄉,何異以弼馬之職為大極乎?豈知人世之所謂大極者,而天宮則猶謂未入流,終非大道全始而全終。釋典雲:“百尺竿頭不動人,雖然得入未為真。百尺竿頭更進步,十方世界是全身。”其曰:“不做他!不做他!把公案推倒”,是欲以百尺竿頭進步,大化而入於神聖之域也。
“你看他一路棒打出禦馬監,直至南天門,眾天丁知他受了仙籙,不敢阻擋,讓他打出天門去了。”此非悟空去之,乃道使去之。提綱曰:“官封弼馬心何足”,誠不足也。試觀悟空回洞對眾言道:“那玉帝不會用人,封我作弼馬溫,原來是與他養馬,不入流品之類,因此推倒此席,走下來了。”蓋還丹之終,即大丹之始,大丹之功不到純陽無陰,壽與天齊之地,不得休歇,雖欲不推倒此席,而不可得。此兩個獨角鬼王來獻赭黃袍,叫做齊天大聖之所由來也。
“兩個”者,偶也;“獨角鬼王”者,陰在上也;“赭黃袍”者,黃帶赤色,黃之太過,高亢之義。此《夬》卦卦爻圖略之象。悟空為五陽,兩鬼王為一偶,非《夬》乎?《夬》盡則為純陽,非齊天大聖乎?“托塔天王李靖為降魔大元帥”,《夬》之上卦也。“哪吒三太子為三壇會海大神”,《夬》之下卦也;“巨靈神為先鋒”,《夬》之一陰也。仍榷夬》象,“猴王一棒將巨靈神斧柄打作兩截”,“剛決柔也”;猴王笑道:“膿包!膿包!我已饒了你,你快去報信”,是“健而悅,決而和”也;“哪吒變作三頭六臂,惡狠狠手持六般兵器,丫丫叉叉撲面來打”,即《夬》之九三:“壯予□左“九”右“頁””,決而不和之象;“大聖也變作三頭六臂,金箍棒變作三條,六隻手拿著三條捧架妝,即《夬》之九三:“君子夬夬”,決而又決之象;“悟空趕至哪吒腦後,著左臂上一棒打來,哪吒著了一下,負痛逃去”,即《夬》之初九:“壯於前趾,往不勝為咎”之象;“天王道:不要與他爭持,且去上界回奏,再多遣天兵圍捉這廝”,即《夬》之九二:“惕號,莫夜有戎,勿恤”之象。從容以緩,圖得中道也。
“猴王得勝歸山,叫六弟兄亦以大聖稱之,七大聖自作自為,自尊自大”等語,總以明修持大丹,以陽決陰,趁時而動,先天而天弗違,自主而不由天主也。但金丹之道,須要剛柔相當,若獨剛無柔,陽極必陰,難免得而復失之患。故金星奏道:“那妖猴只知出言,不知大校”大為陽,小為陰。知大知小,有剛有柔謂之聖;只大不小,剛而不柔謂之妖。聖妖之分,即在知大小不知大小之間耳。又曰:“就叫他做個齊天大聖,只是加他個空銜,有官無祿便了。”即《乾》之上九,《象》辭日:“貴而無位,高而無民”也。陽剛過盛,燥氣未化,自滿自足,只知有己,不知有人,何得有民乎?金星領旨到花果山見大聖,說出“凡授官職皆由卑而尊,為何嫌小?”可知能卑者方能尊,能小者方能大,不得尊而不卑,大而不小也。玉帝道:“孫悟空過來,今宣你作個齊天大聖,官品極矣,自此切不可妄為。”是示其陽進於至極,須要知進退存亡,而不得妄動致悔也。
“在蟠桃園右首,起一座府,府裏設個二司:一名安靜司,一名甯神司。”陽極須當以陰接之,安靜甯神以陰而養陽也,此提綱“名注齊天意未寧”之旨。因其亢陽太燥,如意之未寧,而故使安心定志以寧之。“猴王信受奉行,與五鬥星君,同眾盡飲。”是五行混合,燥氣悉化,“健而悅,決而和”矣。“他才遂心滿意,喜地歡天,在於天宮快樂,無掛無礙。”陰氣盡而陽氣純,功成人間,名注天上,大丈夫之能事畢矣,故曰:“仙名水注長生籙,不墮輪回萬古傳”也。
此回由還丹而修大丹,演出決陰歸《乾》之妙用,其中有口決存焉,讀者須要深玩其味。
詩曰:
歸根複命是還丹,養到純陽再換壇。
不曉個中消息意,聖基雖入道難完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五回 亂蟠桃大聖偷丹 反天宮諸神捉怪
悟元子曰:上回已言由還丹而修大丹,體歸純《乾》,即可壽與天齊,名登紫府矣。然金丹有陽火陰符之妙用,當進陽而即進陽,當運陰而即運陰,陰符陽火,不失其時,方能金丹成熟。若知進陽而不知運陰,縱金丹在望,未許我認。故此回緊接上回,細演陰符妙用耳。
“大聖在齊天府,日食三餐,夜眠一榻,無事牽縈,自由自在。”是心處事外,靜以待時耳。《文言傳》曰;“知進退存亡,而不失其正者,其唯聖人乎!”“許旌陽啟奏:‘齊天大聖日日無事閒遊,恐後來鬧中生事。’”是明示其陽極必陰,若不防閑,得而復失之患,勢所必有。“不若與他一件事管了,庶免別生事端”者,必有事焉,而勿正,心勿忘也。“玉帝宣猴王與一件執事,權管蟠桃園,使早晚在意”者,是一日內十二時,意所到皆可為,朝《屯》暮《蒙》,須臾不離也。但“權管”二字大有妙義,學者不可不玩。大聖乃先天至精,為陽之主,其管齊天府久管也,管蟠桃園權管也。久管者,進陽以決陰,陽火之事;權管者,借陰以全陽,陰符之事。大聖知其時之不可失,故歡喜謝恩,朝上唱喏而退也。
“蟠桃三千六百樹”,《坤》卦全體,六六之數;“前面一千二百株,花微果小,三千年一熟,人吃了成仙了道,體健身輕”,即《坤》中所生一陽《複》、二陽《臨》,二六一十二,陰變為陽之果,陽氣方生,故花微果小也;“中間一千二百株,層花甘實,六千年一熟,人吃了霞舉飛升,長生不老”,即《坤》中所產三陽《泰》、四陽《大壯》,二六一十二,陰變為陽之果,陽氣壯盛,故居在甘實也;“後面一千二百株,紫紋細核,九千年一熟,人吃了與天齊壽,日月同庚”,即《坤》中所產五陽《夬》、六陽《乾》,二六一十二,陰變為陽之果,陽氣純全,故紫紋細核也。由《坤》而複《乾》,自六而歸九,陰變成陽,故後國之桃九千年一熟。“桃”者,實也,其中有仁,屬純陽;陽氣純全,即是桃熟;桃熟,即是金丹成熟;金丹成熟,采而服之,勢不容已。
“大聖聞言歡喜,當自查明回府”者,喜其時候已到,而查明火候也。“三五日一賞玩”者,三五合一,先天陽氣圓滿也。“見枝頭桃熟,要嘗新”者,伏陽于陰之未發也。“忽設一計,使仙吏出外,脫了冠服,摘桃自在受用”者,是見之不可用,用之不可見,在不睹不聞處下手也。“將熟桃吃了一飽”者,食其時,百骸理也。“三二日,又去設法偷桃,盡他享用”者,三二為一候,一時六候,只於一候之頃,奪天地之造化為我有,其盜機也,天下莫能見,莫能知也。
“王母娘姆大開寶閣,做蟠桃勝會”者,陽已極而陰即遇會也。“著七衣仙女摘桃”者,《姤》卦卦爻圖略之象,即七日一陰來姤也。“叫尋他出來”者,《姤》之“女壯”也。“大聖變二寸長的人兒,在大樹梢頭濃葉之下睡著”者,”二寸為明,上一陰下五陽,《夬》之象。“前摘三籃,中摘三盤”,二三為六,《姤》之一陰之象。“後樹花果稀疏,只有幾個毛蒂青皮的、原來熟的都是猴王吃了”者,真者已藏,不妨示假也.“將技一放,驚醒猴王,大聖即現本相,耳朵內犁出金箍棒,咄的一聲道:‘你是那方怪物,敢大膽偷摘我桃’”者,此由《夬》而《乾》,由《乾》而《姤》之象。《夬》者,以陽決陰也。《姤》者,以陰遇陽也。陽決陰,則陰以陽為偷,謂怪;陰遇陽,則陽以陰為偷,謂怪。總一盜機,只在順逆之聞耳。順之則由《乾》而變《姤》,逆之則借《姤》以全《乾》。故《夬》反為《姤》,《姤》反為《夬》,而《乾》居《夬》、《姤》之間也。七衣仙女說出王母娘娘做蟠桃勝會;又說出請客上會自有成規”。以見陽極必陰,一定成規,而不能更移也。但不能使陽而不陰者,天地之氣機;而能借陰保陽者,聖人之功用。
“大聖使定身法,把眾仙女定在桃樹之下”,即《姤·初六》:“系于金柅,貞吉”也。陰來遇陽,能以傷陽,如金柅之能止車,然初陰微弱,防之於早,逆而制之,凶可化吉,亦即《彖傳》“勿用取女,不可與長也。”“大聖賺哄赤腳大仙通明殿演禮,變赤腳大仙至瑤池,卻未有仙來,吃八珍,飲瓊漿”一段,即《姤》之九二:“包有魚,無咎,不利賓”也。九二以剛乘柔,柔下剛上,故謂赤腳大仙。以陽防陰,如魚在包中,先發制人,不但陽氣不能為害,而且能盜彼殺中之生氣以為我有,故利於我,不利於賓。“自揣道:‘不好!不好!再過會請的客來,卻不怪我?”一時拿住,怎生是好。’”即九四“包無魚,起凶”也。夫陽來交陰為好,陰來姤陽為不好,不能防陰於早,客氣乘間而來,必傷正氣,如包中失魚,魚無拘束,放蕩橫行,起凶之道也。“不如回府中睡去”者,即《姤·九三》“其行次且,厲無大咎”也。陰氣未發,雖不能去陰,而陰亦不能傷,“回府去睡”,正厲而無大咎之義。
“信步亂撞,一會把路走差,不是齊天府,卻是兜率宮,頓然醒悟。道:‘兜率宮是三十三天之上,乃離恨天太上老君之處,如何錯到此間?’”齊天府,《乾》之上九也。兜率宮,《姤》之九五也。悟空醒悟有差,差者自差,悟者自悟,差正可以見悟、悟正可以止差。差者順也,悟者逆也,以逆行順,何差之有?“直至丹房,見五個胡蘆裏邊都是煉就金丹,傾出來就吃了。”即九五:“含章,有隕自天”也。含藏章美,內剛外柔,陰氣不得用事,自消自化,天心常照,金丹成熟,可以由漸而頓,虛心而能實腹矣。“一時間丹滿酒醒”,正由漸而頓,虛心實腹之效。蓋靈丹人腹,陰氣悉化,如醉初醒,即歸大覺,一時之功,神哉!妙哉!“又自揣道:‘不好!不好!這場禍事比天還大,若驚動玉帝,性命難保,不如下界為王去也。’”即上九:“姤其角,上窮吝也。”遇《姤》不能藏剛而持剛,金丹得而復失,大禍臨身,性命難保,吝所必有。“不如下界為王”,是不姤於角,保丹之善法也。
以上數百言,皆演借陰保陽,竊奪造化之妙用。偷桃、偷酒、偷丹,俱在人所不知,而已獨知處用手段,純是盜機,雖天地神明不可得而測度,正提綱“亂蟠桃大聖偷丹”之旨。蟠桃會由《乾》而《姤》,順也;亂蟠桃借《姤》還《乾》,逆也。不亂不能偷,惟亂而偷之,所以遂心應手,無不如意也。
“不行舊路,從西天門使隱身法逃去,回至花果山。”此金丹口訣中之口訣,天機秘密,後人誰能識的?惟悟一子注曰:“上天而下地,回天山《遁》卦爻圖略,可謂仙翁知音矣。但遁則遁矣,何以不行舊路,從西天門隱身法逃去乎?此中妙意,須當追究出來。“舊路”者,《姤》也;“西天門”者,《夬》也;使隱身法逃去”者,《遁》也,又自天而回山亦為《遁》象。由《姤》而《遁》,陰氣浸長,陽氣受傷,後天順行之道。自《夬》而《遁》陽氣不亢,陰氣難進,先天逆運之道。不行舊路,從西天門逃去,所以順中用逆耳。使隱身法,即是竊奪陰陽之盜機,惟其有此盜機,故大聖回山之後,“又翻一筋斗,使隱身法徑至瑤池.人還未醒,揀大甕,從左右脅下挾了兩個,兩手提了兩個,回至洞中,就做仙酒會,與眾快樂。”上天下地,從心所欲不踰矩,真取諸左右逢其原矣。
“王母備陳偷吃蟠桃,仙官來奏偷吃仙酒,老君道出偷吃仙丹,玉帝見奏驚懼;齊天府仙吏奏道,孫大聖不知去向,五帝又添疑思;赤腳仙又奏遇齊天大聖,言有旨著眾仙先演禮後赴會等語,玉帶越發大驚。”即佛祖所雲:“若說是事,諸天及人皆當驚疑”者是也。驚疑者何?驚疑不順天而逆天也。順天者,後天而奉天時之道。逆天者,先天而天弗違之道。因其先天之道,逆而不順,故提綱謂之“反天宮”;因其反天宮,與天爭權,則天神不悅,必以逆為怪,故提綱謂之“諸神捉怪”。然先天之道,所以能反天逆天,而不順天者,總在一《遁》之妙,《遁》卦健於外而止於內,以止運健,健本於止,雖行健而健無形跡可窺矣。
“玉帝差普天神將,共十萬天兵下界,把花果山圍困,捉獲大聖。大聖公然不理道:‘今朝有酒今朝醉,莫管門前是與非。’”即《遁》之初六:“遁尾厲,勿用有攸往”也。《遁》之在初,恐有遁而不回之厲,若能莫管門前是與非,不往何災也?及“九個凶神,惡言潑語,門前罵戰,大聖笑道:‘莫采他,詩酒且圖今日樂,功名休問見時成。’”即六二。“執之用黃牛之革,莫之勝說。”以中正自守,境遇不得而遷,患難不得而移。如牛革之固。“功名體問幾時成”,正所以固志也。“九個凶神把門打破。大聖大怒,命獨角鬼王帥今七十二洞妖王出陣,被九曜惡星一齊掩殺,抵住在鐵板橋頭,莫能得出。”即九三:“系遁,有疾厲”也。聖妖相混,為陰所牽,不能遁而以剛自用,如有疾憊,放在鐵板橋頭,莫能得出也。“九曜星數罵偷桃、偷酒、亂會、竊丹,此處享樂。大聖笑道:‘這幾樁事兒,實有!實有!你如今待要怎麼?’”即九四:“好遁”也。惟其能遁,所以能偷,偷之遁之,境遇在彼,造命在我,天關在手,地軸由心,造化何得而拘哉?
“自辰時殺到日落西山,獨角鬼王與七十二洞妖怪,都被眾無神捉去,只走了四健將,與那群猴深藏在水簾洞底。”即九四:“君子吉,小人否”也。蓋以剛而亢躁者,不好於遁,順其陰陽,即為天所拘;剛而能柔者,好於遁,通其造化,不為天所限。好遁不好遁,君子小人分之,吉凶見之也。“大聖拔毫毛一把,變了千百個大聖,都使的金箍律,打退哪吒太子,戰敗五個天王,得勝回洞。”即九五:“嘉遁,貞吉”也。剛健中正,隨心變化,無定之中而有定,有定之中而無定,毫光普照應用無方,不遁而遁,遁之嘉美而無形無跡,所謂千百億化身者,故能勝天,而天無可如何也。可異者,四健將迎著大聖,哽哽咽咽大哭三聲,又嘻嘻哈哈大笑三聲,這個盤謎真難猜識,然難猜難識,而有易猜易識者,仙翁已明明道出矣。健將道:今早交戰,把七十二洞妖王,與獨角鬼王,盡被眾神捉去,我等逃生,故此該哭;今見大王得勝回來,未曾傷損,故此該笑。”妖王鬼王乃高亢之陽,大聖乃中正之陽。高亢之陽,剛而不柔,為妖為鬼;哭者,哭其知進而不知退也。中正之陽,剛而能柔,為聖為仙;笑者,笑其知進而能知退也。知進者,所以進陽而夬陰也;知退者,所以運陰而養陽也。服丹之後,宜退而不宜進,故《遁》之道所由貴。
“大聖道。‘我等且緊緊防守,飽飧一頓,安心睡覺,養養精神,天明看我使個大神通,拿這些天將,與眾報仇。’”即上九:“肥遁,無不利也。”‘飽飧”者,實其腹也;“安心睡”者,虛其心也。既實腹而又虛心,養精神而待天明,身在事中,心處事外,萬物難傷,造化難移,遁之肥而自由自專,養到大神通處,超出乎天地之外,以之敵天將,有何不利哉?
總之,此回妙旨。“亂蟠桃”者,自《乾》而《姤》也;“反天宮”者,由《姤》而《遁》也。“大聖偷丹”者,借後天而成先天也;“諸神捉怪”者,以後天而傷先天也。借後天成先天,《姤》中養《乾》;以後天傷先天,《乾》極必《姤》。趁《姤》而偷,則造化為我用;惟《遁》而捉,則造化不能傷。《姤》者自姤,《遁》者自遁,偷者自偷,捉者自捉。惟《姤》方能偷,惟《遁》不能捉,能偷能遁,神鬼不測,諸神焉得而捉之?此中天機,惟天縱之大聖能知能行,彼一切在後天中用功夫,師心自用,強制強求者,烏能窺其底蘊哉?
結尾結出“四大天王收兵器罷戰,眾各報功,拿住虎豹狼蟲無數,更不曾捉著一個猴精。”可知捉者是怪,而不是聖。聖也,怪也,總在能遁不能遁耳。能遁便為聖,不遁便為怪,《遁》之時義大矣哉!
詩曰:
陽極陰生姤即連,此中消息要師傳。
含章在內神功妙,知者奪來造化權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六回 觀音赴會問原因 小聖施威降大聖 
悟元子曰:上回言自《乾》而《姤》,自《姤》而《遁》,借後天全先天,已為天地神明不可得而窺測矣。但金丹之道,陰陽造化之道,必須洞曉陰陽,察明消息,知始始之,知終終之,方能一力成功。若不知陰陽變幻,消息相因,縱金丹到手,必至陽極而陰,《乾》而《姤》,《姤》而《遁》,《遁》而《否》,《否》而《觀》,《觀》而《剝》,《剝》而《坤》,金丹得而復失,何能完全大道乎?故此回叫人究明陰陽消息,隨時而運用之,如提綱“觀音赴會問原因,小聖施威降大聖。”是欲觀天之道,執天之行也。“觀”者,靜觀密察之謂;“音”者,陰陽消息之機。能觀其機,而或順或逆,抑陰扶陽,無不如意。此“觀音”二字,不特為此回之眼目,而且為全部之線索。故西天取經,以觀音起,以觀音結,則知作佛成仙,惟在能觀其天道耳。
“觀音自王母娘娘請赴蟠桃大會,與惠岸同登寶閣瑤池。”王母為老陰,屬《坤》;惠岸為木,屬《巽》,上《巽》下《坤》,卦爻圖略為風地《觀》。“見席面殘亂,雖有幾位天仙,俱不就席,都在那裏紛紛講論”,即天地不交,《否》之象也。“菩薩與眾仙相見畢,眾仙備言前事”,即言《姤》、《遁》之前事也;“菩薩與眾仙至通明殿”,《乾》卦之象;“早有四大天師、赤腳大仙迎著”,仍榷遁》、《姤》之象。“時有太上老君在上”,《乾》陽在上也;“王母娘娘在後”,《坤》陰在下也。《乾》上《坤》下,卦爻圖略為天地《否》。“菩薩引眾同入,與玉帝禮畢,又與老君王母相見,各坐下。”此仙翁明明提出《乾》、《娠》、《遁》、《否》、《觀》諸卦之象,叫人於此處觀察體認耳。
“菩薩問出亂蟠桃原由,即命惠岸速下天宮打探軍情,可就相助一功,務必的實回話。”此中妙義,非人所識,惠岸為《巽》木,以《巽》木而下《乾》天,則為《姤》。陽極而陰,陰與陽爭,猶如軍情。打探軍情,不親見的陽極而陰之處,不謂觀察的實。木叉為李天王二太子,為南海觀音大徒弟,《巽》木下於天為《姤》,上於地為《觀》,惠岸即上地之義。由《姤》而《觀》,以《觀》探《姤》,所謂《乾》遇《巽》時觀月窟”也。“木叉要看他怎麼個大聖”,以陰而遇陽也;“木叉高叫:‘那個是齊天大聖?’大聖應聲道:‘老孫便是!”’,陰陽相見一叫一應,陽往陰來,兩不相離也;“見你這般猖獗,特來擒你”,是陽極而陰必生也;“木叉與大聖戰經五六十合,敗陣而走。對天王說道:‘大聖著實神通廣大。”’敗陣回來之由,天王心驚。此親歷身經,已打探到陰陽消息之的實處,已知先天之氣神通廣大,非可強制,而不得不驚。即《悟真篇》所謂“恍惚之中尋有象,青冥之內覓真精。有無從此自相入,未見如何想得成”也。
“惠岸見了菩薩,說了不能取勝消息,菩薩低頭思忖”,神觀之謂也;“玉帝拆開表章,見有求助之言,笑道:‘叵耐這個猴精能有多大手段,就敢敵過十萬天兵”’,大觀之謂也;“觀音合掌啟奏陛下寬心,貧僧舉一神,可擒這猴”,神觀大觀,兩而合一,得于心而應於手,可不難伏矣。何則?先天之氣,陽極而陰,陰極而陽,《泰》極而《否》,《否》極而《泰》,乃天道自然之常,亦人之無可如何者。然能靜觀密察,而得其消息,借陰濟陽,則陰或有時而退,陽或有時而純,盡人爭以待天命,庶乎食其時,百骸理,動其機,萬化安,故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。
“顯聖二郎為玉帝外甥,有梅山六弟兄、一千二百草頭神,聽調不聽宣”者,何哉?“二郎”者,陰偶之數,從《坤》而出,故為《乾》天之外甥;當陽極之會,陰氣當顯,故曰顯聖二郎。“梅山六弟兄”者,《坤》之初六也;一千二百草頭神者,二六一十二,《坤》之六二、六三也。“草頭神”者,蒙昧之象也。“聽調不聽宣”者,陰乃陽之所變,故曰調。“差大力鬼王賫調”者,大力《坤》陰之象。
“二郎迎接旨意,大喜道:‘天使請回,吾就去相助。”’上天下地為《否》,陰氣承天而動也。“二郎喚六弟兄,二將軍聚集,即點本部神兵,縱狂風,徑至花果山,見天羅地網密密層層,不能前進。”即《否》之初六:“拔茅茹,以其匯。”陰氣相連而進,其機未發,故不能前進也。真君笑道:“小聖來此,必須與他鬥個變化,列公將天羅地網不要幔了頂上。”即《否》之六二:“包承,小人吉,大人否亨。”外君子而內小人,陰氣暗藏,自下而上,不至消盡其陽而不止,大往小來,為禍最烈也。“叫天王使照妖鏡,住立空中,休叫走了”者,自《否》而《剝》,剝極於上也。“真君領眾神出營,在水簾洞外挑戰,”即《否》之六三:包羞”。以陰居陽,不中不正,陰氣猶未侵陽之象。然陰侵陽必有從來,非《泰》極時而陰不能侵。
“群猴齊齊整整,排作個蟠龍陣勢。”即《泰》之初九:“拔茅茹,征吉”。三陽在下,連類而進之象,志在外也。“中軍裏立一竿旗,上書齊天大聖”,即《泰》之九二:“包荒.得尚於中行。”以陽剛而居柔中之位,泰中能以防否也。真君笑道:“這潑猴,怎麼稱得起齊天大聖之職”,即《泰》之九三:“無平不陂,無往不復。”《泰》極而《否》即來,陽盛而陰即生也。“大聖掣金箍棒騰出營門,笑道:“你是何方小將,乃敢大膽挑戰?’真君笑道:‘我乃顯聖二郎,今奉上命,特來擒你。’”即《泰》六四:“翩翩不富,以其鄰,不戒以孚。”《泰》之已過,《否》斯來之,必有陰氣承天而動,以傷其陽,如不戒而孚者。其曰:“你還不知死活”,是言不知戒懼,終必閉塞不通,轉《泰》為《否》矣。“大聖道:‘我記得玉帝妹子,思凡下界,配合楊君,生一男子,曾使斧劈桃山的是你麼?’”即《泰》之六五,“帝乙歸妹,以祉元吉。”柔順居尊,虛己下賢,以陰求陽,天地交而萬物通,上下交而其志同,開《泰》之吉道也。然陰陽有迴圈之機,而《否》、《泰》有輪轉之理,《泰》中藏《否》,陽內藏陰,二郎劈桃山,自《泰》而《否》,又勢所必有也。
“二郎變的身高萬丈,兩隻手舉著三尖兩刃神鋒。”兩手上下二卦,“三尖”上《乾》,“兩刃”下《坤》,仍榷否》象。“青臉獠牙,朱紅頭髮,惡狠狠望大聖著頭就砍”者,“否之匪人,不利君子”也。“大聖變的與二郎嘴臉一般,舉一條如意棒,抵住二郎。”陰陽混一,內外交通,仍榷泰》象。“兩個各施神通相鬥”,《否》、《泰》相交之時也。“六弟兄撒放草頭神,一齊掩殺,眾猴驚散。”即《泰》之上六:“城複於隍,其命亂也。”《泰》極而《否》至,大往而小來矣。“大聖自覺心慌,收了法像,把棒變繡花針,藏於耳內,變化逃走。”即“天地不交《否》,君子以儉德辟難”也。”然大聖變化上辟,而小聖變化上剝之;大聖變化下辟,而小聖變化下剝之。愈儉愈難,愈辟愈剝,總以上下不交,小人道長,君子道消之故。
所可異者,大聖變花鴇,二郎不敢擾,現出本相以彈打之。夫陰之能剝陽者,以其陰陽之氣不交也,若陰陽氣交,陰安得而剝陽?花鴇不拘駕鳳鷹鴉,都與交群,是陰陽不拘,隨高就低,退則可以自保,進則可以有為,二郎焉敢而攏之?不攏而現本相以彈打,是陰之剝陽於上也。然《剝》極於上,即反於《坤》。“大聖趁著機會,滾下山崖,變作土地廟”,《剝》變為《坤》矣。“尾巴變旗竿在廟後”,《剝》極歸《坤》,貞下起元,一陽來複,豈非尾巴在廟後乎?“二郎欲搗窗櫺踢門扇”,小人剝廬也。小人剝廬而欲盡剝其陽,是自失其所覆,適以自剝其廬。此大聖使隱身法,去灌江口,變二郎之象,入二郎之廟,點察二郎香火之由來也。
噫!二郎方欲剝孫之廟,大聖隨即占楊之廟,以是知孫廟即楊廟,剝孫廟,正以剝楊廟,故曰:“郎君不消嚷,廟宇已姓孫了。”天王照見,告知二郎,是明告學人,不使陽之剝盡,留其餘陽,順而止之,以為返還大丹之本耳。《剝》之《彖傳》曰:“順而止之,觀象也。君子尚消息盈虛,天行也。”蓋觀天之道,還須執天之行,若空觀而不行,則《剝》而《複》,《複》而《姤》,《姤》而複《剝》;《泰》而《否》,《否》而《泰》,《泰》而又《否》,先天之氣何由收伏?何由而凝結?此老君不用觀音淨瓶助拿,而以金鋼琢收伏之。“淨瓶”者,清淨無為之道;“金鋼琢”者,中正有為之道。惟其中所以套諸物,惟其正可以早晚防身。蓋金丹之道,以清淨為體,以中正為用。“自天門上往下一摜,打中天靈,跌了一跤。”執中精一,真空而含妙有,妙有而歸真空,先天靈氣,自不飛走。又“被二郎細犬照腿肚子上一口,扯了一跌”,陽極當以陰接之。“睡倒在地,爬不起來”,由《剝》而《複》,歸根複命矣。“七聖一擁按住,即將繩索捆綁,使勾刀穿了琵琶骨,再不能變化。”仍榷剝》卦順而止之義。
噫!始而假陰剝真陽,既而借陰以伏陽,不得其假,則真者不見;不得其真,則假者不去。二郎變化,以假欺真,氣之順也;大聖變化,藏真順假,法之逆也。不能神觀大觀者,則真為假所制,而真遂成假;能神觀大觀者,則假為真所化,而假亦化真。是二郎雖罪之魁,亦功之首。故天神都道,“此小聖之功也。”二郎道:“我何功之有?”則知提綱“小聖施威”者,小聖順時而施也;大至被降者,大聖順時而止也。施者自施,止者自止,一順時,而收伏金丹妙用盡矣。非觀天之道,執天之行者,而能若是乎?
篇中千餘言,歷歷說來,總歸到“順而止之”一句。這一句妙用,以之用於還丹,而還丹結;以之用於大丹,而大丹凝。還丹大丹皆藉此而成就矣。觀察觀到此處,則頓悟圓通,一靈妙有,先天之氣自虛無凝結矣。此回仙翁一意雙關,順逆並寫,非僅言其順行之道,學者能于此回悟得透徹,則內外二事,可得其大半矣。
詩曰:
大觀若也更神現,否泰盈虛怎得瞞。
用九隨時兼用六,執中精一結靈丹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七回 八卦爐中逃大聖 五行山下定心猿
悟元子曰:上回言先天之氣,順而止之,自《剝》歸《複》,可以金丹凝結矣。此回專言真火鍛煉,金丹成熟之後,自有為而入無為,以成無上至真之妙道也。
大聖被天兵押去斬妖台,神火不能燒,雷楔不能打,何哉?蓋先天之氣來歸,藥即是火,火即是藥,自有天然真火,而非外來之火可以為功者。故老君奏道:“那猴吃了蟠桃,飲了禦酒,又盜了仙丹,三昧火煉就金剛之軀,急不能傷,不若與老道領去.放在八卦爐中,以文武火鍛煉出我的丹來。”是明示金丹凝結之後,非真火鍛煉不能成熟也。既雲吃了蟠桃.飲了禦酒,盜了仙丹,已成金剛不壞之軀,又何雲以文武火鍛煉出丹來?此等關節,不可不知。蓋煉就金剛之軀,是金丹凝結,一時之功;以文武火鍛煉出丹,是朝《屯》暮《蒙》,抽鉛添汞,符火烹煎之功。
“老君將大聖推入八卦爐中,命道人架火鍛煉,大聖鑽在《巽》宮位下。《巽》乃風也,有風則無火,只是風攪煙來,把一對眼熏紅了,弄做個老害眼,故後來喚作火眼金睛。”噫!仙翁慈悲,不但指人以火候,而且指人以作用。前次之結丹,以中為貴;今此之煉丹,以和為貴。《巽》風乃和緩從容之謂,一陰伏于二陽之下,剛中用柔,和緩從容而不迫也。《中庸》曰: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;和也者,天下之達道也。”能中能和,剛柔相濟,良賈深藏若虛,黜聰毀智,內明外暗之意,故曰火眼金睛。
“七七四十九日,老君火候俱全,忽一日開爐取丹。大聖只聽爐頭聲響,猛睜眼看見光明,忍不住將身一縱,跳出丹爐,呼啦一聲,蹬倒入卦爐,往外就走”。是火候已足,陰盡陽純,滓質盡去,金丹成熟,自然迸出一粒光明寶珠矣。斯時也,脫五行而出造化,命由自主,鼎爐無用。故把“架火看爐的一個個都放倒,把老君摔了個倒栽蔥,脫身走了”。脫身走了者,不為造化所拘,不為幻身所累也。此提綱“八卦護中逃大聖”之旨。
“耳中掣出如意金箍棒,不分好歹,卻又大鬧天宮”。丹成之後,無拘無束,一靈妙有,法界圓通,與天爭權,理所必然。“卻又大鬧天宮”,與前大鬧天宮大有分別。前之大鬧,還丹之事,因有陰而大鬧,尚出於功力,故在鼎爐鍛煉之先;今之大鬧,由純陽而大鬧,已歸於自然,故在鼎爐踢倒已後。“打的九曜星閉門閉戶,四天王無影無蹤。”總描寫金丹成就,道高龍虎伏,德重鬼神欽也。
其詩曰:“混元體正合先天,萬劫幹番只自然,渺渺無為渾太乙,如如不動號初玄。爐中久煉非鉛汞,物外長生是本仙。變化無窮還變化,三皈五戒總體言。”上四句言了性必須了命,下四句言了命必須了性。觀于“無為渾太乙,不動號初玄,久煉非鉛汞,變化還變化”等字,不解可知。二詩:“一點靈光徹太虛,那條拄杖亦如之。或長或短隨人用,橫豎橫排任卷舒。”總以見道成之後,一點靈光徹於太虛,拄杖由我,無之而不可也。觀此而益知歷來讀《西遊》,評《西遊》者,以心猿意馬為解,皆教門之瞎漢,何不一味其三詩乎?
詩曰:“猿猴道體配人心”者,言猿猴為道,而人心非道,道本無言,其所謂猿猴者,言以顯道,極其至也。猿猴且不為道,何況人心?不過借猿猴之道體,以匹配人心耳。“心即猿猴意思深”者,言道有動靜,人心亦有動靜,道之動靜,似乎人心之動靜,心即猿猴意思深遠,而非尋常可得私議者。“大聖齊天非假論,官封弼馬是知音”者,言道至純陽,與天為徒,天之健不息,道之健亦不息,渾然天理,乘六龍以禦天矣。“馬猿合作心和意,緊縛牢控莫外尋”者,金丹有為之道,所以進陽火者,以其猿馬不合,心意不和之故。果其猿熟馬馴,猿馬相合,心正意誠,心意相和,可以緊縛牢拴,不必外尋而運火矣。“萬象歸真從一理,如來同契住雙林”者,言了命之後,須當萬法俱空,以了真性,合有為無為而一以貫之,以成妙覺金身,歸於如來地位,方為了當也。
“打到通明殿裏,靈霄殿外。”通幽達明,內外無陰,純陽之象也。“諸天神把大聖圍在垓心,大聖全無懼色,變作三頭六臂,好是紡車兒,在垓心內飛舞。”剛健中正,隨心變化,縱橫逆順莫遮欄矣。
“圓陀陀”一詩,總以形容道至剛健中正,如一顆牟尼寶珠,光輝通天徹地,水火不能傷,刀兵不能加,命由自主,不由天地,天兵神將,焉得而近之?其所謂“也能善,也能惡,眼前善惡憑他作。善時成佛與成仙,惡處披毛並戴角”者,言此光明寶珠,人人具足,個個圓成。但聖人借此而作善,成佛成仙;凡人借此而作惡,披毛戴角,是在人之善用惡用耳。能善用者,用火鍛煉成熟,變化無窮,與天爭權.先天而天弗違矣。
然了命之後,即是了性之首;有為之終,即是無為之始。若只知了命,而不知了性;只知有為,而不知無為,則聖變為魔,壽同天地一愚夫耳,焉能到不生不滅之地乎?故佛祖聽大聖長生變化之說,冷笑道:“你那廝乃是個猴子成精,怎敢欺心,要奪玉皇大帝尊位。”又道:“趁早皈依,但恐遭了毒手,性命頃刻而休,可惜了你的本來面目。”蓋了命之道,只完的父母生身之初本來面目,尚未完的父母未生身以前面目。若只知生身之初面目,不知再完未生身之前面目,自滿自足,自尊自大,便是不能明心而欺心。欺心便是欺天,欺天便是不能了性;不能了性,即不能與太虛同體,有生終有滅。一遇劫運,如遭毒手,性命頃刻而休,豈不可惜本來面目乎?莊子雲:“攝精神而長生,忘精神而無生。”無生則無滅,修道不到無生無滅之地,猶有後患,未為極功。
“大聖與佛祖賭賽,一路雲光,不住前進,忽見有五根肉紅柱子,撐著一股青氣,他道:‘此間乃盡頭路了。”’五行一氣,命基堅固,謂之盡美則可,謂之盡善則不可,即仙翁“變化無窮還變化”之說。奈何古今修道之人,以此間為盡頭路者,何其多也!故仙翁借大聖以諷之耳。
“在中柱上寫一行大字雲:‘齊天大聖到此一遊’。”夫“中柱”者,中之實也。“寫一行大字”者,即此一中之大字也。“齊天大聖到此一遊”者,即歷代大聖人修行,皆不離此中也。寫者寫此中,字者字此中,中本無名,因寫因字而名之。此仙翁為大眾提出一“中”字,為了性柱子,以歸妙覺之地耳。“收了毫毛,又不裝尊。”是不用其明,不自稱其尊也。又何以卻在第一根柱子根下,撒了一泡猴尿乎?猴尿者,水金也。當未成道,而千方百計,急求水金以為真種;及已成道,而萬法俱空,將化水金以歸太虛。“第一根柱子”者,是無上一乘之妙道。“撒了一泡猴尿”者,是去水金而不用也。噫!中之之意,不可以言傳,不可以筆書,是乃無字之真經。此中與未成丹之中不同,未成丹之中,有陰有陽,是造化中之天機;丹已成之中,無邊無岸,是虛空外之事業。“翻轉筋斗,徑回本處,站在如來掌內道:‘我已去,今來了’。如來罵道:‘你正好不曾離了我掌哩!”’站在掌,不離掌,總以掌示,佛法無邊,須歸到無言語文字也。這個掌中義,遠隔十萬八千,近在眼目之下,非火眼金睛之大聖看見,其誰與歸?既能見的中,須當歸於中。試觀“大聖縱身又跳,佛祖翻掌一撲,將五指化作五座聯山,喚名五行山,輕輕的把他壓祝”自有入無,五行混化,聯為一氣,渾然一中,人於真空妙有大覺之地,而五行山下心狠可定矣。心猿者,道心之妙有,屬於剛,剛主動;佛掌者,本性之真空,屬於柔,柔主靜。剛極而養以柔,動極而歸於靜,真空妙有,兩而合一,有無俱不立,物我悉歸空。翻掌之間,心猿不期定而自定。這個翻掌變化之妙旨,即迦葉微笑,阿難一諾之秘。悟之者,了命之後複了性,心猿定而混化五行;迷之者,既了其命,不能了性,心猿不定,終為五行所壓。心猿之定與不定,只在迷悟之間耳。故詩曰:“當年立志苦修行,萬劫無移道果真。一朝有變精神敝,不知何日再翻身。”一切修命而不知修性者,可以悟矣。
“諸天請立會名,而如來即名為‘安天大會’。”讀者至此,未免亂猜亂疑,或謂大聖前反天宮,而天不安,今被所壓而天安矣;或謂大聖前亂蟠桃天不安而非會,今被所壓天已安而大會。俱非也。何則?性者天性,命者天命。不能性命俱了,而非安天;不能性命雙修,而非大會。今大聖而為如來所壓,是命不離性,性不離命,有為而入于無為,妙有而歸於真空,是所謂天命之謂性,而謂“安天大會”,不亦宜乎?南極壽星所獻一詩,正性命俱了之印證,無為有為之指南。“如來萬壽若恒沙,文六金身九品花。”丈六,二八一斤之數;九品,純陽無陰之物,非命乎?“無相門中真法主,色空天上是仙家。”“無相門中”,純一不二之謂;“色空天上”,涅槃般若之義,非性乎?先了命而後了性,方是無上至其之妙道,而不落於頑空執相之途矣。
至於大聖伸出頭,六個金字貼住,那山生根合縫,隨人呼吸,手兒爬出,身不能掙。此仙翁一筆雙寫,總結七回大意,學者不可不知。蓋金丹之道,性命必須雙修,功夫還要兩段,兩段者,一有為一無為,有為所以了命,無為所以了性,性命俱了,打破虛空,方是七返九還金液大丹之妙旨。然有為無為皆要真師口訣傳授,若知無為不知有為,則五行分散,而幻身難脫;若知有為不知無為,雖五行一氣,而法身難脫。六個金字,即教外別傳之口訣。明的此訣,知始知終,可以脫幻身,可以脫法身,不為五行所壓。或知始不知終,知終而不知始,幻身也難脫,法身也難脫,總為五行所壓;然亦非五行壓,總是不明教外別傳之口訣,而為五行所壓也。果有志士丈夫,銅鐵心腸,以性命為一大事,勇猛精進,百折不回,專心致志,尋師訪友,自有神明暗佑,真人來度,何難於揭五行而複先天,有為無為完成大道哉?
噫!欲知山上路,須問過來人,奈何舉世學人不肯認真拜求明師口訣妙諦,空空一生,到老無成,一失人身,萬劫難逢,可不歎諸?
詩曰:
九還七反大丹功,煉就純陽再變通。
了命弗知兼了性,法身到底不飛翀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八回 我佛造經傳極樂 觀音奉旨上長安
悟元子曰:上七回內外二丹之藥物斤兩、火候爻銖、有為無為之道,無不詳明且備,若遇師指天仙可冀。然而大道幽深,若有毫髮之差,便致千里之失。故仙翁于水盡山窮處,另起一意,細演妙道,借玄奘西天取經,三徒真五行護持,寫出火候工程,大道奧妙。使人身體力行,步步腳踏實地,從有為入無為,由勉強而神化,以了性命雙修之道,不容少有差地,走入一偏之路也。
如此回提綱曰:“我佛造經傳極樂,觀音奉旨上長安。”讀者見“我佛”二字,或疑為釋氏了性,一空而已,修道者必一無所有,方可成真;或疑為佛高於仙,修道者必得乎佛法而後了道,皆非也。所謂“我佛造經傳極樂”者,道本無言,言以顯道,造經所以傳示修道之極樂,使人人知有此道也。所謂“觀音奉旨上長安”者,道貴于悟,尤貴於行,觀音所以明辨其道中之法音,信受奉行,而修持此道也。造之、傳之、觀之、奉之,道本無為,而法有作。以無為體,以有為用,有無兼該,可以上長安而入于極樂之鄉。若只以空為事,傳極樂所傳者何事?上長安又將何為?
冠首一詞,包含全篇大義,最是醒人,言禪關參求、頑空寂滅之學,如磨磚作鏡、積雪為糧、毛吞大海、芥納須彌,未免為金色頭陽所暗笑矣。笑者何?笑其修真大道,別有個真空妙有之天機,悟之者則直超十地三乘,凝滯則入於四生六道。特以寂滅之輩,皆不知絕想崖前,無陰樹下,地雷震動,虛室生白,如杜宇一聲,陰中夏陽,春信早至矣。漕溪之路本不險,鷲嶺之雲本不深,無如學人不下肯心,自險自深,所以故人音杳,當面不見耳。若遇明師點破,方知的千丈冰崖,有五葉蓮升;古殿垂簾,有香嫋透出。那時識破源流,便見龍王三元真寶,明明朗朗,順手可得,而不為頑空所誤矣。
“如來回至雷音寶刹,對眾道:“我甚深般若,遍觀三界,根本性源,畢竟寂滅,同虛空相,一無所有。殄伏乖猴,是事莫識,名生死始,法相如是。”般若者,華嚴智慧也。曰般若,曰性源,曰虛空相,曰法相,則非一空也;曰畢竟寂滅,曰殄伏乖猴,則非一無所為也。真空而藏妙相,妙相而歸真空,所以是事人莫能識。真空妙相,順之則識神借靈生妄,而歸於死地;逆之則元神常明不昧,而超於生地。是名生死之始,殄伏乖猴,以定制動,法相應如是也。試觀佛祖數道石猴出身來因,降伏法力,而益知非空空無物者可比。不然一空而已,何待殄伏?噫!千般比喻,說不開世間愚人;一根拄杖,打不醒天下癡漢。此仙翁不得不大開方便門,拈出真寶,借佛祖現身說法也。
“時值中秋,有一寶盆。”這個寶盆,乃三五合一,圓陀陀,光灼灼,如中秋之月,通天徹地,無處不照,故中有百樣奇花,千般異果等物也。“三藏真經,《法》一藏,談天;《論》一藏,說地;《經》一藏,度鬼。”不言天地人,而言天地鬼,鬼即人也。遍塵世間,醉生夢死,入於虛假,迷失本真,雖生如死,雖人如鬼,言度鬼即度人耳。三藏共計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,每藏該五千四十八卷,五千四十八為白虎首經,天心複現之期,即真經一藏。“三藏”者,三五也。“共計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”者,三五合一也。分之,一五而變為三五;合之,三五而共成一五;要之,一五而總歸於一。一而五,五而十,十而百,百而幹,千而萬,此一本散為萬殊,順行造化之源流;萬而幹,幹而百,百而十,十而五,五而一,此萬殊歸於一本,逆運造化之源流。逆之順之,分之合之,總不離五,總不離一,正修真之經,正善之門,為古今來聖賢口口相傳,心心相投之根本源流,皆一寶盆之所出。“大眾請示”者,請示此也;“請解”者,請解此也。豈真大眾不知而請示解哉?蓋請解示於天下後世之人耳。奈何世人多以三藏真經,或流而為采戰,或誤以為閨丹。此等無知之徒,生則為教門之罪人,死則入鐵圍之地獄,尚欲轉生陽世,豈可得乎?
夫五千四十八,乃陰極生陽,天心來複之時。天心來複即是首經,即真經一藏,豈世之女子十四歲濁血之經哉?仙佛之道,所修者乃是父母未生以前一點先天之氣,無影無蹤,無聲無臭,純粹至精之物。一切後天有質者,皆陰中之陰,濁中之濁,俱所不用。所謂見之不可用,用之不可見也。天下迷徒,不達此理,聞真空之說,則疑是禪學;聞妙有之語,則疑是執相。不入於此,則入於彼,真是譭謗聖道,不識法門之妙旨,安得一個善土,取真經永傳世間,勸化眾生乎?此佛祖不得不使觀音大土向東土求真正取經人也。
“觀音”者,乃靜觀密察之神,修行人窮理盡性至命,始終所藉,賴而須臾不可離者,直到打破虛空大休大歇之後,方可不用。蓋金丹大道,安爐立鼎,采藥入藥,文烹武煉,結胎脫胎,沐浴溫養,防危慮險,藥物老嫩,火候止足,進退遲緩,吉凶悔吝,事有多端,全憑覺察以為功,此《西遊》以觀音為一大線索也。故佛雲:須觀音大土神通廣大,方可去得。
又與五件寶貝,其中有錦襴袈裟一領,九環錫杖一根。“袈裟”者,乃朝夕佩服之衣;“錦襴”者;五彩所織,具有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行之全色;“一領”者,一而統五,乃五行合一之謂。五行攢簇,合而為丹,人能服之,長生不死,故曰:“穿我的袈裟免墮輪回。”錫杖”者,乃動靜執持之把柄,錫為金類,乃金之柔者,杖而雲錫,為剛柔如一之物。上有九環,金還至九,純陽無陰,剛健中正,水火不加,刀兵難傷,故曰:“持我的錫杖不遭毒害。”袈裟者,道之體;錫杖者,道之用。一體一用,金丹之能事畢矣。此真教外別傳之真衣缽,彼頑空者,安能窺其涯涘哉?
“又有三個箍兒,一樣三個,用各不同,有金、緊、禁三篇咒語。”妙哉!此仙翁告人以用中之用,訣中之訣也。箍兒為收束不放之物,“金”者剛決果斷之物,修丹之道,首在剛決而有果斷;“緊’者,綿綿不絕之謂,金丹之道,貴在愈久而愈力;“禁”者,從容不燥之謂,金丹之道,務在專氣而致柔。此同一箍,而用各不同也。“各依咒語,念一念,見肉生根,管叫他入我門來。”若有能依其法者,一念回機,便同本得,刹那成佛,不待他生後世,眼前獲佛神通。宜乎菩薩到靈山腳下,而即有金頂大仙在觀門首接住矣。其曰:“約模二三年間,或可至此”者,蓋言果是真正丈夫,勇猛男子,得師傳授,直下苦力,二三年間,即可完成大道,入于極樂之鄉。此非虛語,皆是實言,奈世間無男子丈夫何哉!以上佛回靈山至此數百言,字字牟尼,句句甘露,並未有一語著空,皆“我佛造經傳極樂”之妙旨,何得以空空一性目之哉?
叫“菩薩半雲半霧,謹記程途。”此等處千人萬人無人識得,不知道者,當作閑言看過;或知道者,直以為腳踏實地。噫!謂之腳踏實地,是則雲是矣,而猶未盡足也。蓋後之唐僧西天取經,苦曆千山,方是腳踏實地。今雲半雲半霧,謂之腳踏實地,誰其信之?夫聖賢大道,是窮理盡性至命之學,觀音東土度增,是空理之實學,而非盡性至命之實行,故不在霄漢中行亦不在地下行,乃半雲半霧而行也。空理之功,乃格物致知之學。格物者,格其五行之物也;致知者,致其真知之量也。五行有先天後天真假之別,若能辨的真假透徹,則不隱不瞞,而真知;知既真,是悟得源流,於是以真知而去假歸真,可不難矣。
“流沙河”者,沙乃土氣結成石之散碎而堆積者,沙至於流,是水盛土崩,乃為流性不定之土,宜其有弱水三千,而人難渡也。“河中妖魔手執一根寶杖”,此寶杖即真土之寶杖。即雲真土,又何以作妖?其作妖者,特以流沙河為妖,而妖之非本來即妖也。“自稱是捲簾大將下界”,夫垂簾則內外隔絕,捲簾則幽明相通。彼為靈霄殿卷帝大將,分明是和合造化,潛通陰陽之物。“蟠桃會打破玻璃盞,玉帝打了八百貶下界來。”陽極生陰,失去光明之寶,先天真土變為後天假土,分散于八方,錯亂不整,土隨運轉,靈霄殿捲簾大將,不即為流沙河水波妖魔耶?“七日一次將飛劍來穿胸脅”,七日一陽來複,天心發現,自知胸脅受疚,這般苦惱,心神不安之象也。“三二日出波吃人”,三二為一五,意土妄動也。意土妄動,傷天壞理,出波吃人,勢所必有。窮土之理,窮到此處,真知灼見,可悟的真土本淨,而不為假土所亂,更何有飛劍穿胸之患哉?何以流沙河鵝毛也不能浮,九個取經人的骷顱反不能沉乎?蓋流沙河乃真土所藏之處,真土能攢簇五行,和合四象,統《河圖》之全數。九個骷顱,為《洛書》之九宮。《河圖》者,陰陽混合,五行相生,乃道之體;《洛書》者,陰陽錯綜,五行相克,乃道之用。一生一克,相為經緯;一體一用,相為表裏。生不離克,克不離生;體不離用,用不離體。九經焉得沉之?“將骷顱穿一處,掛在頭項下,等候取經人自有用處”者,以示《河》、《洛》金丹之道,總以真土為運用,此窮真土之理也。
“福陵山”,安靜而能以利人;“雲棧洞”,虛懸而能以陷人。此恩中有害,害中有恩之象。山中閃出一個妖精,手執一柄釘鈀,自稱是天河裏天蓬元帥,此嚴然木火矣。“柄”者,“木、火”成字,“釘鈀”者,丁為陰火,巴為一巳,此木火一巴之把柄。“天河”者,壬水也,壬水在亥,亥為豬,甲木長生在亥,乃生氣出現之處,故為天蓬元帥。“只因帶酒戲弄嫦娥,玉帶打了二千錘,貶下塵凡。一靈真性,錯了道路,投在豬胎。”木性浮為靈性,酒屬陰為亂性之物,性亂而心迷。戲弄嫦娥,著於色欲,先天真靈之性變而為後天食色之性,豈不是錯走道路,入於畜生之胎乎?其所雲“打二千錘”者,二數為火,木動而生火,火生於木,禍發必克,五行順行,法界變為火坑矣。“卯二姐”,乙木也,甲為陽木,乙為陰木,卯為甲妻,理也。“招贅不上一年死了,一洞家當盡歸受用,日久年深,沒有贍身的勾當,吃人度日。”陰陽失偶,已無生生之機,坐吃山空,作妖吃人,理所必然。窮木火之理,窮到此處可悟得木火真性,本自良能,而不為食色之假性的所混,更何有吃人度日之惡哉?此窮木火之理也。
“空中懸吊玉龍,自稱西海龍王之子,因縱火燒了殿上明珠,玉帝打了三百,不日遭誅;”不曰金龍而曰玉龍,陽反于陰,真變成假,非複故物。故物一失,錯用聰明,恣情縱欲,無所不為,懸虛不實,與縱火燒了殿上明珠,高吊空中者何異?“打了三百”者,龍為《乾》陽,三者,《乾》之三爻,其辭曰:“君子終日乾乾,夕惕若,厲無咎。”今燒毀明珠,所謂日乾夕惕者何?不能日乾夕惕,則乖和失中,逆天忘本,不日遭誅,厲所必有。“菩薩奏准玉帝,叫孽龍與取經人作個腳力”,此等處大有妙義。夫金丹大道,非有大腳力者不能行,日乾夕惕,方可一往直前,深造自得。“送在深澗,只等取經人變白馬上西方,小龍領命潛身”,雖有危而可以無咎矣。窮腳力窮到此處,可知得金丹大道,非潛修密煉真正之腳力不能成功,此窮腳力之理也。
 五行山”,為水中金所藏之處,水中金,具有先天真一之氣。此氣在先天而生五行;在後天而藏於五行,為天地之根,生物之祖;成聖成賢在他,成仙成佛在他,名為真種子。故有金光萬道,瑞氣千條。知之者勤而修之可以入于大聖人之域,與天齊壽,長生不死。但欲得此氣,須要得教外別傳之口訣,方能濟事。若不得口訣,此氣終在五行之中,雖有端倪現露,當面不識,未可遽為我有。此處“五行山壓大聖”者,有兩義:一有為之義,一無為之義。夫金丹之道,性命必須雙修,功夫還要兩段:有為者修命之事,所以複還水金,而歸於純陽,莊子所謂“攝精神而長生”者是也;無為者修性之事,所以熔化水金,而打破虛空,莊子所謂“忘精神而無生”者是也。未修性之先,先須修命,於後天五行中,煉此水金;既了命之後,即須了性,於五行混成處,脫此水金。若知了命而不知了性,則法身難脫,如悟空已為齊天大聖,為五行所壓者是也;若欲了性而不先了命,則幻身難脫,如大聖在石匣之中,口能言身不能動,為五行所壓者是也。“菩薩歎息一詩,言性命不能雙修,陰陽偏孤,便是不能奉公而行,不能奉公便是狂妄,自逞英雄,不能求真師口訣,而為如來真言所困,何日舒伸再顯功乎?此不特為未了性者言之,而亦為未了命者言之。或了命而未了性,或了性而末了命,俱是修行者之短處。故大聖道:“是誰揭我的短哩?”
總之,了性了命,皆要真師親傳口訣,口訣即我佛教外別傳之旨。若知此旨,可悟的水中之金,空而不空,不空而空,至無而含至有,至虛而含至實,一得永得。有為無為,了性了命,一以貫之,此窮水金之理也。金丹之道,全以攢簇五行而成,若能於五行之理,知始知終,則理透而心明,心明而性見,皈依佛,皈依法,皈依僧,加以乾乾不息之腳力,而長安大道可一往直前矣。提綱“觀音奉旨上長安”,所奉者,即此五行實理,乾乾腳力之旨。然則腳力因五行而設,五行因腳力而全,有腳力而不明五行.“猶將水火煮空鐺”也;明五行而無腳力,“毫髮差殊不結丹”也。五行之理,不可不窮之徹;腳力之功,亦不可不窮之透。窮到此等處,方于金丹實理實行,通頭徹尾,打破疑團,山河大地如在掌上,見如來取真經是不難矣。
觀音先度三徒白馬,而後訪取經人,是悟其所行,而先窮其理也;後之唐僧收三徒白馬,而方上西天,是行其所悟,而後腳踏實地也。原我同人,上德者,當學三徒之歸佛,自貴自重,勿打破玻璃盞,勿帶酒戲嫦娥,勿燒毀殿上明珠,勿為五行山壓住可也;下德者,當學唐僧仗觀音度三徒,自醒自悟,悟其淨,悟其能,悟其空;過流沙,步老莊,解愁澗;翻五行,修金丹,化群陰;見如來,取其經,歸正果可也。
詩曰:
金液還丹教外傳,五行四象火功全。
求師訣破其中奧,了悟源流好上船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九回 陳光蕊赴任逢災 江流僧復仇報本
悟元子曰:上回道之體用,已窮究詳細精密,知之確,而見之真矣。此回叫人在父母生身之初,溯其源,推其本,棄妄而歸真也。
起首提出貞觀十三年,當西天取經之來脈,大有深意,學者不可不辨。夫貞者,正也,靜也。“貞觀”者.靜正之規。老子雲:“致虛極,守靜篤。萬物並作,吾以觀其複。”虛極靜篤,將以觀其貞下起元一陽來複耳。貞而觀,觀之正,煉己待時,靜極而動,陰陽相交,先天真一之氣,從虛無之中凝結成象矣。古人雲:“五千四十八黃道,正合一部大藏經。”五千四十八乃天地靜極而動,貞下起元之真經。以象喻之,五千四十八日為十四年。不言十四年,而言十三年者,是使人於貞觀處,身體力行,腳踏實地,期進於還元也。此傳中通關牒文之貞觀十三年,西行取經,經歷十四年徑回,其為貞下起元可知矣。況傳中以貞觀十三年,敘唐僧生身之因;以貞觀十三年,為唐僧上西之時;以貞觀十三年之牒文,為唐僧取經東回之驗。
一部《西遊》,總以為貞下起元,為真經之正理、金丹之妙旨而發。此等處,乃全部之眼目,數百年來讀《西遊》、評《西遊》者,更無一人識得此意,意作閑言過文看去。細參此目,唐僧生時乃貞觀十三年,及十八年報仇,已是貞觀三十一年,何以後之唐僧所領通關牒文年限,又是貞觀十三年?讀者未免疑為作書者之破漏,殊不知此破漏處,正仙翁用意處。蓋以生身之道在此,修其之道亦在此。《悟真》雲:“勸君窮取生身處,返本還元是藥王。”其妙在乎積陰之下,一陽來複,貞下起元之時,正貞觀十三年之奧妙。若以閑言過文看過,埋沒古人度世婆心。更有一等地獄種子,引入禦女閨丹之邪術。以西天取經,謂取室女之經水;以十四年而取真經,謂十四歲女子之經粟。噫!將天堂之路竟變為地獄之門;仙佛之鄉,乃改為禽獸之域。生則定遭天譴,死則必當拔舌。求其為人而不可得,何敢望仙乎?仙翁于此回發明人生受生之因,先提出貞觀十三年以為學者起腳之地,使勇猛精進,以取真經也。
“陳光蕊”,陳者,東也,陽氣發生之地;光蕊者,英華達外之象。“殷溫嬌”者,殷與陰同音,溫嬌者,溫柔嬌嫩之義,又名滿堂嬌,嬌而滿堂,生氣在內之義。是陳光蕊為真陽,殷溫嬌為真陰也。“溫嬌未曾許配,高結彩樓,拋打繡球蔔婿。”繡球者,至圓之物,五彩所成,此太極而具五行之氣也。“結彩樓而拋打”,則太極動而生陰生陽矣。“打著光蕊配為夫妻”,一陰一陽之謂道,此先天真陰真陽,本於太極,未生身處也。
“除授江州州主,前至萬花店母親染脖,真陰真陽本於一而極于萬,一至於萬,先天化為後天,真寶變為假物,其生身之母染病受疚固其宜耳。母既受病,一病無不病,一傷無不傷,殺身喪命之禍,不旋踵而即至。於是而金色鯉魚被人所捉矣,金色鯉魚為水中金,魚而離水,失其所養,烹割即所及也;於是而母子萬花店分別,兩不相見,孝慈全無矣;於是而洪江渡口,水賊劉洪現身,洪水橫流矣;於是而陳光蕊真陽,被賊打死矣;於是殷溫嬌之真陰,而被賊所占矣;於是而江州真陽之位,被賊所任矣。噫!根本受傷,全家失陷,以至於是,真足令鐵石心腸者,讀之而淒然淚下矣。
釋典雲:“一口吸盡西江水”,老子雲:“上善若水,利萬物而不爭。”夫利益之水,自有清水,而洪水何與焉?萬花店別母上任,而遇洪江水賊之災,是迷于清水,而自蹈於洪水,自作自受,于賊何涉?何以陳光蕊屍首沉在水底不動,為龍王所救乎?龍王已有言矣,“你前者所放金色鯉魚即我,你是救我的恩人,你今有難,我豈有不救你之理?”夫水金者,即先天之真陽,生的水金即是生的真陽,龍王即陳光蕊之變相,光蕊救金魚,龍王救光蕊,皆是自救其命,非他人能代其力者。仙翁猶恐人不知真陽為何物,故又演出“龍王把光蕊屍身口內含一顆定顏珠,休叫損壞了,日後好還魂報仇”之語。以示其《坎》中一陽為黑中之白,即是先天真陽,若能將此真陽保之惜之,不叫損壞,可以起死回生,可以還元返本。蓋以真陽雖《坎》陷於水宅,未至全泯,猶有一息生機尚存焉。但因世人迷而不悟,棄真認假,為洪水所淹,縱有一息真陽發現,當面錯過,猶如小姐不覺生下一子也。
仙翁慈悲,借“南極仙翁奉觀音法旨,耳邊叮囑”一篇言語,是提醒世人,欲脫生死,延年益壽,當急訪真師,誠求附耳低言】妙旨,訣破生身根由,靜觀密察,雪冤報仇,使夫妻相會,子母團圓,歸根複命,返本還元也。“謹記吾言”,是叫謹記“窮取生身”之言也;“快醒快醒”,是叫快醒,非師不能自知也。獨是金丹之道,有火候,有功程,有法度,有時刻,差之毫髮,失之千里。況乎旁門三千六百,外道七十二家,以假亂真,以邪紊正,縱有一二志士,亦難識認真假邪正。仙翁慈悲,借“小姐棄子”一段,激出著作《西遊》度世苦心,不可不知。蓋《西遊》批破一切旁門,指出至真妙道,鑽開鬼窟,拔出天根,一字一點血,一句一行淚,其中父母生身來因,腳踏實地的火候功程,備細開載,使學者去邪術而歸正理,棄旁門而究真宗,欲人人成仙,個個作佛也。
“又將此子左腳上一個小指用口咬下,以為記驗。”這個盤謎非人所識,吾今若不用口咬破仙翁左腳上這一個小指,與大眾看看,而仙翁寫下血書一紙,終不得為記驗矣。此子者,即金丹也。金丹而具性命之理,性為右,命為左。足者,動作行持之物。小指者,妙旨也。右腳上小指則為性理修持之妙旨,左腳上小指則為命理修持之妙旨。用口咬下左足小指,是命理修持之妙旨,必用真師口口相傳也。蓋丹法藥物火候,書中無不細載,若只以書為的實而不求師解,則其書橫說豎說散亂不整,千頭萬緒茫然無所指歸,豈能徹始徹終一以而貫?若即讀此書而更求師訣,即此為印證,則師之真假立時可辨,庶不為竊取真寶者之所誤,謂之“記驗”,豈虛語哉?後之取經回東,通天河沾去經尾,至今經文不全,是末後一著右足之妙旨,可見了性了命各有口訣,有為無為各有作用。這些妙旨俱要師傳非可妄猜。總之,使讀書者所以窮理而辨真偽,使求師者所以得訣而好行持,其慈悲為何如?
“取貼身汗衫一件包裹此子,到了江邊,大哭一場,正欲拋棄,忽見江岸岸側飄起一片木板,將此子安在板上,用帶縛住血書,系在胸前,推放江中,聽其所之。”讀到此處,我思古人憂心有傷矣。夫《西游》大道,系仙翁身體力行而經煉,朝夕佩服而修持過者也,其中包裹金丹之理至真切當,非有妄誕。“到了江邊,大哭一場,正欲拋棄。”正紫陽“欲向人間留秘訣,朱逢一個是知音”之意。仙翁欲傳於世,恨無其材。“大哭一潮者,哭其天下少知音也;“正欲拋棄”,不敢輕傳也。不敢輕傳,而又不忍不傳;“安放板上,縛住血書”,是將金丹大道鐫刻木板,流傳後世也。道光雲:“不知誰是知音者,試把狂言著意尋”者,即是此意。“系在胸前,推放江中,聽其所之”,書流於世,已了自己度世之心願,而人之知與不知所不及料。“聽其所之”四字,仙翁出於不得已之詞,正欲人之急須收留,窮究實理,勿得輕慢之意。奈何世之迷徒,多以旁門外道視之。可知仙翁不特當日作書時大哭,至今而猶大哭不已。是仙翁有用之心思,竟置之無用之地,雖有悟一子之注解入其三昧,而于仙翁立言下筆時一片普度心懷,猶隱而未發。吾今發出,仙翁有知,可以收聲不哭矣。
“此子順水流去,金山寺長老法明和尚,修真悟道,聞啼哭之聲,慌忙救起。”言此書此理雖為邪曲洪水所惑亂,終必有深明大法之和尚,修真悟道之長老,能以認真而救正。“取名江流”,借筆墨之水而傳流。道本無名,強名曰道;道本無言,言以顯道也。“托人撫養”,不敢自私,大道為公,遇人不傳秘天寶;“血書緊緊收藏”,珍之重之,良賈深藏若虛,傳之匪人泄天機。“江流長成十八”,一陰現象之時,後天用事之日,順行造化也。“法名玄奘”,玄者,陽也;奘者,莊也。道本無為而法有作,以陽為莊,安身立命,是欲抑陰扶陽,以術延命而返本還元耳。要知返本還元之要,即父母生身之道,若不知父母生身之道,性命之由,只逞小慧,鬥機鋒,講參禪,終是在鬼窟中作事業,順行造化而與大道無涉,何能保全性命?罵其“姓名不知,父母不識”,一切迷徒可以悟矣。
“玄奘再三求問父母姓名”,凡以求知生身之由,性命之源耳。“長老叫到方丈裏,在重梁之上取下一個小匣兒,打開來取出血書一紙,汗衫一件,付與玄奘,玄奘將血書拆開讀之,才備細曉得父母姓名並冤仇事蹟,讀罷不覺哭倒在地。”金液還丹大道至尊至貴,萬劫一傳,古今聖賢藏之深而隱之密,非可輕易授受者,若有真正學道之士,遇明師指點一言半語,即知性命根源生死關口,能不頓悟從前皆差,直下承當,而哭倒在地乎?玄奘道:“十八年來,不識生身父母,至今日方知有母親。此身若非師父撈救撫養,安有今日?”觀此而度引之恩師重如泰山,誓當成道以報大德也。
“玄奘領了師父言語,江州衙內尋取母親”。不曰認識母親,而曰尋取母親,蓋以母親雖有,卻被賊人所占,因而母子相隔不能相見。今則於賊人處,而尋之取之,則母子相見自能認識。及說出失散根由,“母子相抱而哭”.久別而忽相逢,母不離子,子不離母矣。金山寺舍鞋叫玄奘脫鞋認記,總以示腳踏實地之事,當在生身之處細認。“果然左腳上少了個小指”,言不到認得生身之處,不能知丹經少此口口相傳之妙旨也。母子既會,于此而父之生身可知,於此而母之生身亦可曉。此處又有辨,玄奘持血書尋取母親,是認取生身之處,後天中之先天;小姐叫稍書與婆婆殷丞相,先與香環,是認取未生身處,先天中之先天。此皆左腳口咬一妙旨,而非可略過者。
玄奘萬花店尋訪婆婆,當年萬花店失散,今仍在萬花店尋取,理也。“舌尖與婆婆舔眼,須臾之間雙眼舔開,仍複如初。”舌者心之苗,前之萬花店失散,由於心之昏昧,致有殺身之禍,而婆心即變為瞎障;今則萬花店認祖,由於心之靈明,即有團圓之機,而瞎障複開為婆心。一昧一開,總在萬花店上點醒學人耳。夫萬花店為可凶可吉之地,不吉則凶,不凶則吉,認取婆心則吉而不凶矣。當此時也,本生身之母已會,而未生身之父亦可見,更何有洪水之賊人足畏哉?殷丞相發兵捉賊,一鼓而擒,理所必然。從此而真陰救解,不復為賊所占;從此而真陽可還,即能死而復生。光蕊說及萬花店買放金色鯉魚,龍王相救還魂公案,可知真陽傷之則無所依賴,而不得生;放之則遇難有救,而不得死。然其所以欲不死而長生,當于江州衙內生身處立其腳,于萬花店母病處還其元。團圓相會,全家無恙,而當年之原本仍複如舊矣。玄奘立意安禪,有為而入無為;殷小姐從容自盡,無為而化有為。仙翁《西遊》一部大鋼目在是,願我同人讀此血書一紙,急求明師訣破,以修大道,勿為洪江賊所傷可也。
詩曰:
丹法原來造化機,逆生順死妙中奇。
仙翁指出還元理,怎奈旁門自己迷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十回 老龍王拙計犯天條 魏丞相遺書托冥吏
悟元子曰:上回已言生身之由,叫人返本還元以修真矣。然世事如棋,富貴盡假,若不先自勘破,而仙道難期。故此回極寫人生之假,使人從假處悟真耳。
“涇河岸邊兩個賢人,俱是不登科的進士,能識字的山人。”則是世皆濁而我獨情,世皆醉而我獨醒也。一漁一樵,天地間兩個閒人;一吟一聯,山水中一團妙趣。真是“潛蹤遁世裝癡蠢,隱姓埋名作啞聾”。“身安不說三公位,性定強如十裏城”。較之“爭名的;因名喪體;奪利的,為利亡身;受爵的,抱虎而眠;承恩的,袖蛇而走”者,奚啻天淵之隔?至於“天有不測風雲,人有暫時禍福”,特歎人世之性命無常生死莫定耳。
“袁守誠”者,真性也。“涇河龍”者,人心也。人能持守真性而不失,則叫天天應,叫地地靈。天性之所出即天帝之所予,天帝之所載即天性之所包。故“旨意上下雨,時辰數目與那先生判斷者,毫髮不差。”此至誠之道,可以前知也。涇河龍爭勝好強,師心自用,不知有天性可保,正如下雨改了時辰,克了點數,而不知大犯天條矣。夫人秉天地陰陽五行而生,身中即具五行之氣,五行之德,是即天命之謂性,是性即天帝之旨,為終身遵守而無可違者。人能時時在念,刻刻留心,全而受之,全而歸之,可以為聖,可以為賢。否則重乎形色之性,而棄其天命之性,任心所造,一時不謹,即人地獄之門,可不畏哉?
“玉帝旨意,巳、午、未三時下雨三尺三寸零四十八點,涇龍只下三尺零四十點,改了一個時辰,克了三寸八點。”此中深意,人不可測。夫巳者陽之極,午者陰之始,未為土居中,陰陽相交,水土調和,絪縕之氣動而為雷,熏而成雲,降而成雨,天地自然時中之道。“得雨三尺三寸零四十八點”,三尺三寸,三十三之數,合之四十八,並得八十一,乃純《乾》九九之數。陽極而以陰接之,水火相濟,誠一不二,君子而時中,則與天為徒,先天而天弗違。“涇龍下三尺零四十點”,三十四十共得七十,七乃火救,火炎上,炎上則水火《未濟》,而偏枯不中。“改了一個時辰,克了三寸八點”,三八為二十四,乃陰陽之二十四氣,所以造化萬物者。今涇龍無知,一時之差,而即背乎天地造化自然之理,是“小人之反中庸,小人而無忌憚也。”無忌憚而反中庸,是自失其天之所命,與犯天條何異?既犯天條,仰愧俯作,已入死路,不知自悔,猶然假裝才能,爭勝好強,自欺欺人,而不知早為有識者所看破。若不及早打點,無常一到,雖有知前曉後之神仙,通天徹地之真人,亦不過是指條生路,叫你投生罷了,而欲救之不死.烏乎能之?“蝴蝶夢中人不見,月移花影上欄杆”。離陽世而入陰界,此亦無可如何者。
“涇龍子時求救,唐王五更告夢。”此明示閻王定下三更死,誰敢留人到五更之意。最切處是“一盤殘局未終,魏征鼾鼾盹睡”。蓋言人恩愛牽纏,百憂感其心,萬事勞其形,一往直前不肯回頭,自謂百歲不老,那知大限若至,一盤殘局勝負末分,而早已鼾鼾盹睡長眠不起矣。“魏征一盹,空中龍頭落下”,言不到死後,而心不歇也。魏征道:“是臣才一夢斬的。”嗚呼!人生一世,猶如一夢,不到此地,不知才是一夢也。’‘涇龍向唐王討命,欲在閻王處折辨”,言世人生來糊塗,死去糊塗,糊塗而生,糊塗而死,出爾反爾,在世既無可救之方,只可死後在閻君面前折辨折辨已耳,其他何能哉?唐王心中憂悶,心中驚恐,涇龍扯住難分難解,此非涇龍扯住難分難解,乃心之憂悶驚恐,自招陰鬼扯住而難分難解。“正南上觀音菩薩將楊柳枝擺去鬼龍,救脫皇帝。”非觀音救之,乃心之神明悔悟,自知罪過而擺之脫之也。
夫天堂地獄皆由心造,心之憂悶驚恐,而死期即到,難免惡鬼之扯;心之神明悔悟而生機遂回,即有解脫之機。仙翁於此處寫出觀音救唐王一案,以示人當靜觀密察,而不可由心自造走入死路也。倘不早悟,一迷到底,終為陰鬼所纏。乃至臘月三十日到來,雖有唐王貴為天子,富有四海,買不得生死;三宮六院九嬪八妃,分不了憂愁;文武百僚,忠臣義士,替不得患難,亦只在旁觀望,送你瞑目而亡,而況於他人乎?所可異者,是“魏征稍書于崔判官,許唐王回生,唐王袖書瞑目而亡”一段。既能稍書使唐王死而依舊複生,何不先稍書使唐王長生而不死?特以稍書於天下後世學道之人,使早悟萬般世事儘是虛偽,一生功業終為幻妄。須當勘破塵緣,俯視一切,急尋個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真正教主,提出地獄返上天堂,脫離生死輪回之苦難。休待臨渴掘井,忍饑思糧,而慌手忙腳,幹方百計濟不得甚事,終亦必亡而已。噫!試問堆金如岱岳,無常買得不來無?
詩曰:
人生在世是浮漚,背理違天誰肯休。
任爾堆金多積玉,怎能買得命長留?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十一回游地府太宗還魂進瓜果劉全續配
悟元子曰:上回已言世事之假,是叫人在生前打點,早修陽世之正果。此回寫地獄之苦,是叫人知死後報應,先作根本之善因。
冠首一詩,慨歎世事皆假,無常迅速,惜命者須早回頭。若不回頭,臨期萬般皆空,當的甚事?試觀“唐王渺渺茫茫,獨自一個散步荒郊草野之間。”是萬里江山歸何處?荒郊野草一戶海“到得鬼門關見先主李淵、先兄建成、故弟元吉,就來揪打索命。”是骨肉恩情今何在?儘是冤孽討債人。閻君問殺涇龍之故,太宗道:“聯宣魏征著棋,不期他化一夢而斬,這是那人曹官出沒神機,又是那龍王犯罪當死也。”可知人生在世,爭勝好強,父子兄弟,諸般恩愛牽纏,俱系一夢,若不及早解脫,縱有出沒神機之能,犯罪當死,焉能躲的閻君考問乎?
“生死簿上註定貞觀十三年,判官將‘一’字上添了兩畫,註定三十三年。”一為水,兩為火,水火相濟。前三後三,兩而合一,便是不死之妙決,還元之秘密。添之正所以示人貞於觀,而及早打點,以求延年益壽之方,而非言私添壽數作情也。試問閻王面前可以作私情乎?“惟答瓜果”一語,已足見還元反本,方是不死之果報。
太宗見不是舊路而疑有差,判官道:“不差,陰司裏有去路無來路。”又雲:“送陛下‘轉輪藏’出身,叫陛下轉托超生。”正以示陰靈出殼,一去不返,只可轉生而不能回生矣。最提醒人處,是太宗道:“寡人空身到此,卻那裏得有錢鈔”?此處罵盡世間一切慳貪吝惜之徒,即富如大唐天子,死時且空身而去,帶不得分文錢鈔,況其他乎?聞此而不悟者,真地獄種子,仙翁亦無可如何矣。借相良所記金銀一庫給散孤魂,豈真金銀陰司可記?亦豈真陰司金很可借?特可記者,陽間之陰德;而可借者,改惡以從善。是默示人以善惡報應之不爽耳。
判官道:“千萬到陽間做個‘水陸大會’,超度那無主的冤魂。”冤魂者迷人,死後所成。超度冤魂正以超度迷人,故曰在陽間超度。何為水陸大會?善性若水,修性之義;陸為地,腳踏實地,立命之義。性命合一,是謂大會。言能超度此冤魂者,惟此性命雙修一乘之法,餘二非真,切勿忘記,葉嚀囑咐何其深切之至!又雲:“‘凡百不善之事,俱可—一改過,普諭世人為善,管教你後代綿長,江山永固。”可見諸多地獄皆為不善者所造,若凡百不善一一改過,地獄何有?
“唐王貪看渭河一對金魚,太尉“撲”的一聲,望渭河推下馬去,卻就脫了陰司,徑回陽世。”前因涇河之孽龍,去陽世而入陰司;今因渭水之金魚,脫陰司而回陽世。出此入彼,出彼入此,其善惡報應如影隨形,毫髮不爽。涇河龍王為孽龍,人心也,人心一發,至於死地;渭河金魚為真龍,真性也,真性一現,即得生路。去人心而歸真性,即是脫陰司而回陽世,善惡是非,生死之路分之矣。太宗說:“見陰司裏不忠不孝、非利非義、作踐五穀、明欺暗騙、大鬥小秤,奸盜詐偽、淫邪欺罔之徒,受那些磨、燒、舂、銼之苦,煎、熬、吊、剝之刑,有千千萬萬,看之傷心。”如此等類,豈僅在陰司受報?而現世者比比皆然,特人不自知耳。禦制榜文,句句牟尼,字字珠玉,可為塵世之明鑒,有不感悟而遷善改過者,必非人類也。
李翠蓮為齋僧而受氣自縊,劉全因妻死而捐軀進瓜,皆從真性中流出,視生死如一輒,富貴如浮雲,雖死如生,死不死耳。其所死者幻身,而真身不能死;其所散者濁氣,而真氣不能散。宜乎“夫妻皆有登仙之壽,翠蓮借玉英之屍還魂。”是有真性者死而復生,無真性者生而終死。
噫!以帝王富有四海,空身死去,帶不得陽間分文錢鈔;以匹夫擔水度日,作善積福,反能記陰司十三庫金銀;以民間夫妻齋僧之因,而閻王誇為登仙;以帝王禦妹壽卻不永,而閻王反使促死。然則壽之長短,善惡長之短之,而不分其富與貴、貧與殘。前詩所雲:“古來陰駕能延壽,善不求憐天自周”之義,世人何樂而不為善乎?
詩曰:
天堂地獄在心頭,善惡分明禍福由。
富貴不淫貧賤樂,可生可死有何愁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十二回 玄奘秉誠建大會 觀音顯像化金蟬
悟元子曰:上回已言善惡報應分明,而人之不可不為善也明矣。然善人不踐跡,亦不入於室,若欲脫苦惱、明生死、超凡世、入聖域,以為天人師,非大乘門戶不能。故此回由人道而及幽冥,自東土而上西天,以演無上至真之妙道也。
“李翠蓮借屍還魂在皇宮亂嚷,不肯服藥,見了劉全,扯住叫丈夫。”此富貴不能淫,貪賤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也。夫妻還鄉,見舊家業兒女俱好,一家團圓,樂何如之。相良夫妻賣水齋僧佈施,不肯受不明之財,其曰:“若受了這些金銀,就死的快了。”又曰;“就死也不敢受的。”是守死善道。輕富貴而重義氣者也。彼劉全夫妻、相良夫妻,可謂看破世事,在塵出塵,門如市而心如冰,不為世事所動矣。讀至此處,足令頑夫廉,懦夫有立志,可為世道人心之一助。在家者尚有如此之高節,而出家者當赧然愧死矣。
玄奘不愛榮華,只喜修持寂滅,德行高隆,千經萬典無所不通,亦可謂看破世事,足任天下大闡都僧綱之職,比一切皮相和尚高出一頭矣。然僅受唐王五彩織金袈裟、毗盧帽,塵世所貴之物,朝夕而服之被之,高臺演教,混俗和光,是不過外貌之飭觀,有其名而無其實,其亦劉全、相良之同類。更何能不入沉淪,不墮地獄,不遭惡毒之難,不遇虎狼之災,而超越人天哉?菩薩持佛賜錦襴袈裟、九環錫杖,讚美許多好處,方是為聖為賢之寶物,作佛成仙之拄杖。袈裟錫杖之妙義,前解已明,無庸再注。夫袈裟錫杖為道之體用,乃金丹有為無為之實理,是古今聖聖相傳之妙道,若非大賢大德之人承受不起,擔當不得,雖有萬兩黃金無處可買。故菩薩道:“他既有德行,貧僧情願送他,決不要錢。”古人雲:“至人傳,匪人萬兩金不換”者此也。夫金丹大道,乃天下稀有之事,非同一切旁門謬妄,得其真者,雖凡夫俗子,立躋聖位。玄奘受佛衣錫杖,道之全體大用無不俱備,羅漢菩薩之職早已有分,自然威儀濟濟,瑞彩紛紛,較前之唐王所賜混俗和光之衣帽,不啻天淵之隔。古人所謂“附耳低言玄妙旨,提上蓬萊第一峰”正是此意。當斯時也,被眼有衣,執持有杖,從此下學上達,前程有望。倘只以悟為事,安於小乘,不圖實踐力行,以期上進,如無衣無仗者同,衣杖何貴乎?
此玄奘正當臺上念經談篆宣卷之際,菩薩厲聲高叫道:“你只會談小乘教法,可會談大乘教法麼?”又雲:“你這小乘教法,度不得亡者超升,只可混俗和光。我有大乘佛法三藏,能超亡者升天,能度難人脫苦,能修無量壽身,能作無來無去。”夫開壇談經,乃空性中之小慧,以之度人為善則可,以之修道成聖則難。非若三藏妙典、成己成物、天人合發,能成金剛不壞之體,為佛子已上之事。蓋佛法三藏乃三家合一之妙道,正教外別傳之深旨。能修持者,度亡度鬼,超脫一切,出生死而逃輪回,真實不妄,天下修行者聞此可以猛醒,不為小乘所惑矣。
菩薩指出,佛法三藏,“在大西天天竺國大雷音寺我佛如來處。”妙哉!仙翁已將先天下手之訣明明指示於人,不過借菩薩現身說法耳,而人自不知也。“西天”者,真金之本鄉;“天竺國”,“天”為二人,“竺”為二個,乃真陰真陽相會之地;“雷”所以震動萬物而醒發,“音”而至於大,則震動之聲音,不知其聞於幾萬里;“如來”者,無所從來,亦無所去,是無聲無臭大道之歸結處。三豐雲:“須知得內外的陰陽,同類的是何物件?必須要依世間法,而修出世間。‘順為凡,逆為仙’一句兒超了千千萬。”蓋一陰一陽之謂道,陰陽相見,中藏先天之氣,生天生地生人,為仙佛之源頭,天地之根本。是即大西天真金之處,天竺國陰陽之鄉,大雷音正覺之旨,佛如來圓成之地。真經在此!丹頭在此!欲解百冤之結,悄無妄之災,舍此將誰與歸?正所謂只此一乘法,餘二皆非真也。
噫!前受袈裟錫杖,已付玄奘佛法矣,何以又叫在西天取佛法?蓋前之受衣仗,是頓悟之學;今之取佛法,是實踐之功。菩薩在空中現身,落下簡貼,叫西方取經,求正果金身,蓋示其知之尤貴於行之也。噫!欲求生富貴,須下死工夫。玄奘直要捐軀努力,直至西天,不到西天,不得真經,即死也不敢回國,正上士聞道,勤而行之。唐王送紫金缽孟,又賜號三藏,是明示人以金丹大道,即我佛三藏真經,教外別傳之真衣缽也。
“寧戀本鄉一撮土,莫愛他鄉萬兩金”,歸根複命,返本還元,在是矣。此“玄奘秉誠建大會,觀音顯象化金蟬”之秘諦。秉誠者,至善之所在,無為之功,然不先有為,而不能大會;顯象者,明德之所寄,有為之事,若不歸無為,而亦非大會。惟于玄奘處而觀音,於顯像處而秉誠,則化金蟬而大會矣。上句“立奘秉誠建大會”,以無為入有為;下句“觀音顯象化金蟬”,以有為化無為。有為無為合而一之,有無不立,方是大而化之;不會而會,會而不會,會之大,化之神,不神之神,入於至神,無上至真之妙道也。
詩曰:
存誠去妄法雖良,究竟難逃生死鄉。
何若金丹微妙訣,超凡入聖了無常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十三回 陷虎穴金星解厄 雙叉嶺伯欽留僧
悟元子曰:上回內外二丹之體用,已言之精詳矣,然非知之艱,行之惟艱,是貴於身體力行,腳踏實地,方能不負所知,而完成大道。此回以下,徹始徹終,皆明行持有為之功用,直至過淩雲渡以後,方是無為之妙,而不事作為矣。學者須要認定題目,逐節細玩,必有所得。請先明此篇之旨。
起首先題“貞觀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,出長安關外,馬不停蹄,早至法雲寺。”“望前三日”,即十三日也。十三日,總以明十四經回之旨,即貞下還元之旨。貞而不行,那為貞觀;貞而能行,即到貞元。“送出長安關外”,明其行也;“馬不停蹄,早至法雲寺”,明其行而有法也。上陽子曰:“形以道全,命以術延。”術者,法也。造命之道,全在奪天地之造化,盜陰陽之祖氣。若非有包羅天地之大機,轉運陰陽之秘訣,其何以命為我有,長生不老哉?蓋命理為有為之功,非若性理以道全形,無為者可比。三藏行至法雲寺,正以見有法而方可前行矣。
“眾僧燈下議論上西天取經原由,有的說水遠山高難度,有的說毒魔惡怪難降。”此便是衣食和尚所見之小,而不知難度處正當度,難降處正可降,實西天取經之旨。故三藏道:“心生,種種魔生;心滅,種種魔滅。”言怕難度、怕難降,即“心生種種魔生”;不怕難度,不怕難降,即“心滅種種魔滅”。蓋修行第一大病,莫過於生心,生心則有心,有心則千頭萬緒而不能自主,魔焉得不生?“長老心忙,太起早了。”心忙則意必亂,意亂則目無所見,而所行所由,阻滯不通,能不撥草尋路、崎嶇難走乎?“又恐走錯了路徑,正疑思,又心慌。”俱寫人心是非相混,邪正不分,中無主宰。所至之地,無往而非井坑;所遇之境,無處而非妖魔。其曰“自送上門來”者,不亦宜乎?
噫!心之陷人,無異乎虎之陷人,虎之陷人食其身,心之陷人喪其命。詩雲:“南山白額王。”南者《離》位,象心,是明言心即是虎也,魔稱寅將軍屬於虎。又有二妖,一曰熊山君,一曰特處士。熊為火,火性也;特為牛,意土也。言人心一起,則火性妄意而即遂之,是各從其類也。舜曰:“人心惟危,道心推微。”人心者,二心也,為妖為魔而吃人;道心者,一心也,為神為聖而救人。山君道:“食其二”,明其人心生魔也;“留其一”,明其道心無魔也。魔生於人心,不生於道心,故“三藏昏昏沉沉,正在那不得命處,忽然見一老叟,手持拄杖而來,走上前,用手一拂,繩索皆斷,對面吹了一口氣,三藏方醒。”可見有拄仗者方能得命,存正氣者昏沉可醒,道心之為用,豈小補雲哉?
三藏不知行李馬匹在於何處,“老叟用杖指道:‘那不是一匹馬,兩個包袱?’三藏回頭看時,果然是他的物件,並不曾失落,心才略放下些。”言陷井在彼,技杖由我,既去其二,則得其一,執兩用中,包含一切,失去故物,而現前就有。至簡至易,不假他求,至此地位,心可才略放下矣。不曰放下心,而曰心才略放下,特以雙叉嶺乃去獸為人之關,是後天中事。金星乃五行之一,尚出於勉強,故曰心才略放下些。待後兩界山為自人登聖之域,是先天中事,收悟空得五行之全,即入於大化,而可大放下心矣。
老叟道:“此是雙叉嶺,乃虎狼巢穴處,你為何陷此?處士是個野牛精,山君是個熊羆精,寅將軍是個老虎精。”是不特為修道辨真假,而且為世道正人心。何以見之?口讀聖賢之書,假稱道學,而行多怪誕,非野牛而何?身著絲綿之衣,外像人形,而記憶體詭譎,非熊羆而何?品立萬物之首,而天良俱昧,損人利己,非老虎而何?正所謂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。又曰“左右儘是山精怪獸,只因你本性圓明,所以吃你不得。”正所謂庶民去之,君子存之也。
“相隨老叟出了坑坎之中,走上大路。”則是入於坑坎,由於疑思而自誤;走上大路,因有主宰而解脫。此學者修行第一步工夫。若不先在雙叉嶺將此虎穴跳出,則人面獸心,而欲上西天難矣;若不在此虎穴得此金星拄杖,則身不自主,而欲解脫虎厄也亦難矣。頌曰:“吾乃西天太白星,特來搭救汝生靈。”言雙叉嶺非真金而不能脫災免難,生靈無所依賴也。“前行自有神徒助,莫為艱難報怨經。”言過此一難,而前行自有神徒相助,彼此扶持,人我共濟,方可上得西天取得真經,而不得以艱難中途自止,有失前程也。此“陷虎穴金星解厄”之旨。
然金星解厄,不過是自已昏沉中一點剛明之氣,而非他家不死之方。雖足以脫獸地而進人道,猶是一己之陰,未免獨自個孤孤恓恓往前苦進,捨身拼命,而不能從容中道,若遇險阻處,依然陷虎穴故事,有何實濟?“正在危急,只見前面兩隻猛虎咆哮,後邊幾條長蛇盤繞,左有毒蛇,右有猛獸。”此可見執一己而修,而前後左右無非毒蛇猛獸,終與毒蛇猛獸為鄰也。“孤身無賴,只得放下身心,聽天所命。”正寫一己必不能成功,須求人而方可有益也。
劉伯欽,“欽”者,敬也;鎮山太保,“鎮”者,真金義也。君子敬以直內,放手執鋼叉而不屈;君子義以方外,故與虎爭持而不懼。此人道中之實理,而不失其固有之性。故伯欽道:“我在這裏住家,專依打些狼虎為生,捉些毒蛇過活。”曰:“你既是唐朝來的,與我都是鄉里。”曰:“我你同是一國之人。”總言本性圓明,與虎狼為伍而不為虎狼所傷,是人而非獸矣。雖然剝虎皮而食虎肉,只可以保一生而不入異路;念經卷而消罪業,不過是積來生而托生福地。伯欽有孝順之心,孝為百行之原;三藏有薦亡之能,善為一生之寶。此乃人道之極,而實仙道之始。倘欲西天取經而見如來,在伯欽家歇馬,猶如夢見,未免為有識者呵呵大笑矣。
伯欽送至兩界山告回,三藏告求再送一程。伯欽道:“長老不知。”是實言天下修行人,不知有此兩界山也。夫兩界山者,天人相分之路,天道能統其人道,而人道不能全其天道,以人道而欲行其天道,是乃以伯欽而欲過兩界山也,難矣。故伯欽道:“那廂虎狼不伏我降,我卻也不能過界,故此告回,你自去罷。”此等處須味“雙叉嶺伯欽留僧”之句。蓋雙叉嶺為善惡之關,趨於善則為人,趨於惡則為獸。伯欽修己以敬,修己以安人,以敬留人,不能入于獸路,亦不能企於聖域。聖人雲:“不踐跡,亦不入於室”者,即此伯欽留僧也。倘以留者只為獸路而留,差之多矣,此伯欽不得不告回使僧自去也。
“三藏牽衣執袂,滴淚難分。”正寫出修行淺見之流,執全人之道,而強執以修仙。彼安知五行山下有水中之金,為金丹全始全終;從有為入無為,以無為化有為;取得真徑,見得真佛;超凡入聖,通天徹地者哉?噫!原來只是這些兒,往往叫君天下走。不遇明師,此事難知。
詩曰:
未修仙道先修人,人與虎蛇作近鄰。
急脫諸般兇惡念,小心謹慎保天真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十四回 心猿歸正 六賊無蹤
悟元子曰:上回已言去獸心而修人道矣,然人道已盡,即仙道可修。故此回專言修仙起腳之大法,使學者不入于空性之小乘也。
冠首一詩,包含無窮,而其所著緊合尖處,在“知之須會無心談”一句。修道者須期無心,無心之心則為真心,真心之心則為真空,真空中藏妙有,真空妙有內含先天真一之氣。此氣號曰真鉛,又名金公,又名真一之精,又名真一之水,乃仙佛之真種子,為古今來祖祖相傳,至聖相授之真諦,非頑空禪學,守一己孤陰者,可窺其淺深。
劉伯欽不能過兩界山,敬只可以修性,而不能了命,聽得山下叫喊,太保道:“是他!是他!”猶言欲修仙道而保性命,當知還有他在。他者何也?身外身也,不死方也。《悟真》雲:“休施巧偽為功力,認取他家不死方。”又雲:“要知產藥川源處,只在西南是本鄉。”蓋性在己,而命在天,他即天之所命,若執一己而修,何以返本還元、歸根複命、長生不死哉?
伯欽打虎,只是全的一個人道,不過引僧到兩界山而別求扶持,非可即此為了事。故“石匣中有一猴,露著頭,伸著手,亂招手道:‘師父你怎麼此時才來,來得好!來得好!救我出來,我保你上西天去也。”天下一切修行人,錯認人心為道心,或觀空守靜,或強把念頭,妄想仙佛。彼烏知五行山下有先天真一之精,若能自他家而複我家,你救我,我保你,你我同心,彼此相濟,上西天而見真佛,至容且易。
蓋先天真一之精,為生物之祖氣,無理不具,無善不備,剛健中正,能以退群魔,除諸邪,所謂道心者是也。道心者無心之心,不著於形象,不落於有無,為成仙成佛之真種子。自有生以來,陽極生陰,走於他家,為後天五行所壓,埋沒不彰。然雖為五行所壓,未曾俱泯,猶有一息尚存,間或現露端倪,人多不識,當面錯過。其曰:“來得好!來得好!”即《悟真》所雲“認得喚來歸舍養,配將姹女作親情”之義;亦即《參同》所雲:“全來歸性初,乃得稱還丹”之義。猶言複得來道心,性情如一,方為好;複不來道心,性情各別不為好,好不好,總在道心之能來不能來耳。然欲其來道心,須要認得道心;欲要認得道心,須要求明師口訣,揭開六個金字壓貼。
自來讀《西遊》評《西遊》者,皆將六個金字壓貼錯認,以六金字為六欲,以心猿為心。因其心有六欲,心不能歸正,為六欲所壓,揭去六欲,心方歸正。果如其解,則宜先滅六欲心猿方出,何以提綱先雲:“心猿歸正”,而後雲:“六賊無蹤”?況六個字為金字,乃佛祖壓貼,豈有六欲為金,佛祖壓貼為六欲乎?于此可知六個金字,非六欲,乃我佛教外別傳之訣也。兩界山為去人道,而修仙道之界,欲知山上路,須問過來人,金丹乃先天真一之道心鍛煉而成,若非明師指破下手口訣,揭示收伏端的,即是六個金字,一張封皮,封住先天門戶。“不識真鉛正祖宗,萬般作用枉施功”,而道心終不能歸複於我。
六金字唵、嘛、呢、叭、□左“口”右“迷”、陡、吽之梵語,仙翁何語不可下,而必下此難解之梵語,使人無處捉摸乎?然不知仙翁立言用意處,正欲人知其梵語之難解也。蓋此難解處,正有先天下手之口訣在焉,未得真傳,“饒君聰慧過顏閔,不遇明師莫強猜”,此其所以為唵、嘛、呢、叭、□左“口”右“迷”、吽也。三藏拜祝揭貼,凡以求揭示妙旨耳。將六字“輕輕揭下”,是秘處傳道,暗裏示真之竅妙,非可與人共知共見者,雖欲不謂之唵、嘛、呢、叭、□左“口”右“迷”、吽,不能也。此陣香風,乃我佛教外別傳之旨,若有聞得者,霎時騰起空中,而脫苦難,不為塵世所累。古人謂“識得個中真消息,便是龍華會上人。”信有然者,從此翻五行而收金精,何難之有?
“一聲響亮,真個是地裂山崩,那猴赤淋淋跪下道聲師父,我出來也。”《悟真篇》雲:“赫赫金丹一日成,古仙垂語實堪聽。若言九載三年者,儘是推延款日程。”夫人待患不得真訣耳,一得真訣,若直下承當,下手修為,即便驚天動地,跳出五行,淨倮倮,赤灑灑,而大解大脫,無拘無束矣。“法名悟空,混名行者”,是明示人以悟得還須行得,若悟而不行,則先天之氣不為我有,不死之方未為我得,欲上西天見真佛,如緣木求魚,畫餅充饑,烏可能之?
三藏得了悟空,正一陽來複,天心複見之時,由性以修命也;悟空歸了三藏,正翻去五行,歸於妙覺之秘,由命以修性也。此仙翁一筆雙寫,修性修命,總要揭過金字壓貼,方能得真。倘誤認提綱“心猿歸正”,或疑悟空是心,則是三藏收悟空收心矣。果是收心,前面三藏出虎穴過雙叉,已是修心而收心,宜是休歇道成之時,又何必在兩界山收悟空上西天取經乎?況于“須會無心訣”大相矛盾,何得謂心即是道,大聖即心?其所謂心猿者,無心之心。悟得無心之空,則為心猿;行得空中之悟,則為歸正。心猿而歸正,悟空而行真,真空而藏妙有,妙有而含真空,無物無心,是真如法身佛,乃他家不死之方,而非方妄心之歸正。三豐雲:“無根樹,花正開,偃月爐中摘下來。添年壽,減病災,好結良緣備法財。從此可得天上寶,一任群迷笑我呆。”即此“心猿歸正”之妙旨。悟到此處,方是揭下唵、嘛、呢、叭、……、吽金字壓貼;行得此事,方能翻過五行而不為後天所累。此伯欽告回,行者請三藏上馬也。
“忽見一隻猛虎,三藏心驚。行者喜道:‘師父莫怕他,他是送衣服與我的。’”學者須要細辨,莫可誤認。此虎與雙叉嶺之虎不同,前雙叉嶺之虎,是凡虎;此兩界山之虎,是真虎。凡虎乃吃人之虎,真虎乃護身之虎。故曰“莫怕他,他是送衣服與我的。”
觀二“他”字可知。“耳朵內取出金箍棒,被他照頭一棒打死。”此道心一歸,真虎自伏,絕不費力,較之伯欽打假虎而爭持者天地懸遠矣。強中更有強中手,不上高山不顯平地也。“脫下他的衣服來,穿了走路。”以真精之道心,穿真虎之皮衣,可知道心即真虎,真虎即道心。仙翁恐人不知道心即真虎,故又演出悟空打虎一段以示之。
悟空得真虎皮而護身,三藏得了悟空而護身,同一“心猿歸正”之天機,心猿歸正,道心常存,拄杖在手,隨心變化,無不如意,可以上的西天矣。故行者道:“我這棍子要大就大,要小就校剛才變作一個繡花針兒模樣,放在耳內矣。但用時方可取出。”
又道:“老孫頗有降龍伏虎的手段,翻江攪海的神通。大之則量充宇宙,小之則攝於毫毛。變化無端,隱顯莫測。”道心之用,豈小補雲哉?
金丹之道,所難得者,道心一味大藥。道心若得,大本已立,本立道生,漸有可造之機。故曰“半嶺太陽收返照,一鉤新月破黃昏。”太陽返一鉤新月,俱寫道心初複之象。道心初複,為偃月爐。《悟真》雲:“偃月爐中玉蕊生,朱砂鼎裏水銀平。只因火力調和後,種得黃芽漸長成。”即新月破黃昏之意。但此新月破黃昏,乃竊陰陽、奪造化、轉生殺、逆氣機,為天地所秘。宜乎到莊院投宿,“老者開了門,看見行者這般惡相,腰系一塊虎皮,好似雷公模樣,嚇得腳軟身麻,口出譫語,道:‘鬼來了!鬼來了!”’即佛祖所雲“若說是事,諸天及人皆當驚疑”也。”
本傳中行者到處,人皆認為雷公,大有妙義。蓋道心者,天地之心,天地之心回轉,一陽來《複》,《坤》中孕《震》,《震》為雷,故似雷公模樣。陰下生陽,暗中出明,有象三日之月光,故為偃月爐。光自西而生,西為白虎,故腰系虎皮裙。此仙翁大開方便門,明示人以行者即偃月,偃月即虎。
古來注《西遊》者,直以為悟空是心,吾何嘗不謂是心,但以為天地之心則可,以為人心之心則非矣。故老者道:“那個惡的卻非唐人。”“惡”字,“亞”、“心”成字。言是心非心,乃天地之心,而非人心也。行者厲聲高呼道:“你這個老兒,全沒眼色,我是齊天大聖,原在這兩界山石匣中的,你再認認看。”是叫醒一切沒眼色之盲漢,須在天人分途之界,再三細認,不得以人心為天心,以天心為人心,是非相混也。“老者方才省悟,道:‘你倒有些像他。”’是一經說破,真知灼見,方才省悟,天心是他家不死之方,非人心可比。“有些象他”者,天心人心,所爭者些子之間,識不得天心,終是人心用事,縱天心常見,當面錯過耳。
“老者問出來的原由,悟空細說一遍,老者才下拜,請到裏面。”言天心之出必有口訣,非師罔知,悟空與老者論年紀,說出在山腳下五百餘年,老者道:“是有!是有!我曾記得祖公公說,此山乃從天降下,就壓了一個神猴,直到如今,你才脫體。’”可知後天中返先天之道,乃古今祖祖相傳之道,不遇明師,雖活百歲,到老無成;已得真傳,心領神會,霎時脫體。
“一家兒聽的這般話說,都呵呵大笑。”言此道至近非遙,至約不繁,說破令人失笑也。“老者姓陳,三藏也姓陳,乃是宗。”陳者,東也。先天真一之氣,本是東家之物,交於後天,寄體在西,如我家之物走於他家,故有他我之分。一朝認得,喚回我家,他即我,我即他,他我同宗,彼此無二,渾然一氣矣。行者討湯水洗浴,去其舊染之汙也;借針線縫裙,補其有漏之咎也。“今日打扮,比昨日如何?”已知今是而昨非。“這等樣,才象個行者。”
總要去假而存真。以上皆心猿歸正之旨。心猿歸正,先天真一之氣來複,丹頭已得,可以起身上馬,勇猛精進,一直前行矣。
“師徒們正走,忽見路旁呼哨一聲,闖出六個人來,各執槍刀,慌的三藏跌下馬來,行者扶起道:‘師父放心,沒些兒事,這都是送衣服盤纏與我們的。”“六個人即六欲,六欲者,偷道之賊;心猿者,護道之聖。三藏跌下馬,行者扶起,跌猶不跌,可以放心矣。但六賊雖能傷命,而得心猿真金運用,則六賊化為護法,亦可以助道之一力,故曰:“送衣服盤纏與我們的”也。又曰:“你卻不認得我這出家人,是你的主人公。”蓋心猿者道心,六欲者人心。道心者主人,人心者奴僕,主人現在,奴僕何敢倡狂乎?
及行者要分所劫之物,六賊亂嚷道:“你的東西全然沒有,轉來和我等要分東西。”正以見捨不得自己的,取不得別人的也。”六賊照行者劈頭亂砍,悟空停立中間,只當不知。”正捨得自己的東西也。“把六賊一個個盡皆打死,剝了他的衣服;奪了他的盤纏。”
正對景忘情,取得他人的東西也。這等處皆是殺裏求生.以義成仁,惻隱之至者。三藏反謂無惻隱之心,何其愚乎?故悟空道:“師父,我若不打死他,他卻要打死你哩!”此正是上得西天,作得和尚,其惻隱之心,孰大於此?三藏道:“我出家人,寧死也決不敢行兇。”此等婦之仁,一聽其六賊縱橫,正是上不的西天,作不的和尚。其無惻隱之心,孰過於此?宜其悟空嫌絮聒,“‘呼’的一聲,回東而去。”噫!是非不兩立,邪正不並行,悟空之去,非悟空自去,乃因三藏認假失真而使去之。悟空一去,主張已失,而三藏欲捨身拼命歸西,向一己主張,如何能主張的來?此觀音菩薩不得不傳與《定心真言》也。
“《定心真言》,又名《緊箍兒咒》。暗暗的念熟,牢記心頭,再莫洩漏一人知道,我去趕上他,叫他還來跟你。”心真則心定,心定則勇猛精進,愈久愈力。戒慎恐懼,念頭堅牢,自無一點洩漏,已失者而可返,已去者而可還也。“綿布直裰”,為朝夕被服之物,使其綿綿若存,須臾不離也;“嵌金花帽”,為頂戴莊嚴之物,使其剛柔合宜,不偏不倚也。“若不服使喚,你就默念此咒,他再不敢行兇,也再不敢去了。”一念堅固,頑心自化,真心常存也。
“老母化一道金光,回東而去,三藏情知是觀音菩薩授此真言,急忙撮土焚香望東禮拜。”這一道金光,非外來之金光,即我神光覺照之金光。知得此光,緊箍已得,急當迴光返照,敬之拜之,而弗敢有替者。“收了衣帽,藏在包袱中,將《定心真言》,念的爛熟。”是佩服在心,潛修密煉,念念歸真,期必至於無一點滓質塞窒於方寸之內也。
悟空到得東海,見了龍王,問其不向西回東之故,行者謂唐僧不識人性,則知非悟空去,乃唐僧不識人性而去之。龍王以圯橋故事勸勉,悟空道:“老孫還去保他便了。”此中又有深意,不知者直以為龍王勉力悟空,殊不知此即悟空伏虎之後而降龍也。真虎可以護身,真龍可以回心,此仙翁反面文章,世人安知?遇著南海菩薩,叫“趕早去,莫錯過念頭。”正以降龍伏虎之後,則直靜觀密察,努力前行,而不得錯過了念頭,中道自棄也。
“三藏道:“這帽子若戴了,不用教經就會念經;這衣服若穿了,不用演禮就會行禮。”“金箍”者,果決而收束,一經收束,入我門中,不由的不會經、不會禮。所以戴在頭上,一念生根,取不下、揪不斷,再不敢欺心矣。古人雲:“一念回機,便同本得。”若非神觀之大士,烏能有此大法?說到此處方是“六賊無蹤”之妙諦,而非言打死六賊即是無蹤。
  夫六賊者,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也。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,因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,而生喜、怒、愛、思、欲、憂;喜、怒、愛、思、欲、憂,皆從人心而出。欺心,則人心用事,而六賊倡狂;不欺心,則道心用事,而六賊自滅。提綱“心猿歸正,六賊無蹤。”是道心發現,六賊自然無蹤,不待強制。古經雲:“得其一,萬事畢。”即此道心之謂乎!果得道心一味大藥,不但六賊無蹤,方且攢五行,合四象,皆於此而立基矣。
詩曰:
已修人事急修仙,這個天機要口傳。
翻過五行歸正黨,霎時六賊化飛煙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十五回 蛇盤山諸神暗佑 鷹愁澗意馬收韁
悟元子曰:上回言先天真一之氣來複,為修命之本,倘立志不專,火功不力,則懦弱無能,終不能一往直前,臻于極樂。故此回示人以任重道遠,竭力修持之旨。

“行者伏侍唐僧西進,正是臘月寒天,朔風凜凜,滑凍淩淩,走的是些:懸崖峭壁崎嶇路,疊嶺層巒險峻山。”俱形容西天路途艱難,而平常腳力不能勝任之狀。蓋修行大事,功程悠遠,全要腳力得真,腳力之真全在深明火候,火候明而腳力真,腳力真而火候准。“蛇盤山”,蛇為火,言火候層次之曲折;“鷹愁澗”,鷹利爪,喻冒然下手之有錯。不知火候,冒然下手,便是假腳力,其不為蛇盤山、鷹愁澗所阻者幾何?“澗中孽龍將白馬一口吞下,伏水潛蹤”,信有然者。何則?真正腳力潛修密煉,步步著實,不在寂滅無為,一塵不染。倘誤認寂滅無為即是修道,此乃懸空妄想,安能上的西天見得真佛?豈不遷延歲月枉勞心力乎?“行者道,你忒不濟不濟,又要馬騎,又不肯放我去,似這般看著行李,坐到老罷。”此等法言,真足為行道不力,著空執相者之一鑒,仙翁慈悲,何其心切?
“空中諸神叫曰:‘我等是觀音菩薩差來一路神祗,特來暗中保取經人者。”曰觀音,曰神祗,曰暗保,以見金丹之道,靜觀密察,神明默運,步步著力,而不得以空空無為為事也。眾神是六丁六甲、五方揭諦、四值功曹、護駕伽藍、各各輪流值日。此等處,數百年來誰人識得?誰人解得?若不分辨個明白,埋沒當年作者苦心。此回妙旨,是仙翁撥腳力之真,真腳力之所至,即火候之所關,行一步有一步之火候,行百步有百步之火候。金丹之道,功夫詳細,火候不一。“大都全籍修持力,毫髮差殊不作丹。”紫陽翁深有所戒,《火記》不虛作,演《易》以明之。”《參同契》早有所警,“一毫之差,千里之失。”提綱“蛇盤山諸神暗佑”者,即此火候之謂。“六丁六甲”者,木火也;“五方揭諦”者,五行也;“四值功曹”者,年月日時也;“護駕伽藍”者,護持保駕也。總言腳力真資,火候功程,毫髮不可有差。“觀音差”者,非靜觀密察而火候難准也。蓋火候之真,全在腳力之實,無腳力而火候難施,故諸神暗佑。
在收白馬之時,但收真腳力,須要有剛有柔,知進知退,若獨剛無柔,躁進無忌,便是以意為馬,而意馬不能收韁。故“行者與孽龍相鬥,那龍不能抵敵,躥入水內,深潛洞底,再不出頭。使出翻江攪海神通,孽龍跳出洞,變水蛇鑽入草窠,並沒影響。”原其故,皆由只知有己不知有人,專倚自強之故。“喚出土地,問那方來的怪龍,搶師父白馬吃了?”說出“師父”二字,則是禮下於人,必有所得時也。故二神道:“大聖自來是不伏天不伏地的混元上真,幾時有師父來?”是言其傲性自勝,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也。行者說出觀音勸善,跟唐僧取經拜佛因由,這才是迴光返照,以己合人,修行者真腳力在是。所謂謙尊而光,卑而不可踰者也。

二神道:“澗中自來無邪,只是深陡寬闊,徹底澄清,鴉雀飛過,照見自己形影,便認作同群之鳥,往往誤投水內。”是言其著空守靜之士,悟得一己之陰,便以為千真萬真,不肯進步,以此為止,到得年滿月盡,方悔從前之差,終歸大化,其與鴉雀水中照見形影,認作同群,誤投水中,自喪其命者何異?此其所以為鷹愁陡澗。陡者,至危至險,最易陷人也。仙翁恐人錯會提綱“意馬收韁”字樣,以龍馬為意,以收龍馬為“意馬收韁”,入於著空定靜之門戶,故演出此段公案,以示意之非道也。何則?自古神仙雖貴乎靜定,然靜定不過是學人進步之初事,而非真人修道之全能。說出觀音菩薩救送孽龍,“只消請觀世音來、自然伏了。”聞此而可曉然悟矣。倘以龍馬為意,則觀音救送時已是收韁,何以又在鷹愁澗作怪?又何以複請觀音菩薩來降?此理顯然,何得以龍馬為意?若識得龍馬非意而伏龍,則意馬可以收韁;若誤認意馬是龍而伏意,則意馬不能收韁。意馬之收韁與不收韁,總在觀音伏龍處點醒學人耳。蓋觀音救送孽龍,是叫人在修持腳力上,先究其理之真,而韜明養晦;今請觀音來伏孽龍,是叫人于腳力修持處,實證其知,而真履實踐。然其所以修持腳力之真,以柔弱為進道之基,而非空空無物之說;以剛健為力行之要,而非勝氣強制之意。是在有己有人,不失之于孤陰,不失之于寡陽,神光默運,順其自然,是得腳力之真者。“請觀音菩薩自然伏了”,一句了了。
及菩薩來,“行者道:‘你怎麼生方法兒害我?’菩薩道:‘若不如此拘系你,你又誑上欺天,似從前撞出鍋來,有誰收管?須是這個魔頭,你才肯人瑜伽之門。”讀者至此,未免疑菩薩恐行者複有鬧天宮之事?故賜金箍魔之;或疑是行者因自己有魔頭,而分辯之。皆非也。此等語正為收伏龍馬而設,其言在此,其意在彼。蓋“誑上欺天,似前撞禍”,是知有己,不知有人,專倚自強也;“須是這魔頭,才肯入我瑜伽之門”,不倚自強而知有人矣。
菩薩說出那條龍是奏過玉帝討來,為取經人做個腳力,凡馬不能到得靈山。“須是這個龍馬,方才去得。”觀此而益知龍馬非意,若以龍馬為意,是欲以凡馬到靈山,烏可能之?“使揭諦叫一聲玉龍三太子,即跳出水來,變作人相,拜活命之恩。”玉龍三太子即前解《乾》之三爻,其辭“君子終日乾乾,夕惕若,厲無咎。”此仙翁揭示靜觀內省,日乾夕惕,大腳力之妙諦,猶雲不如是不足以為腳力也。小龍道:“他打罵,更不曾提出取經的字樣。”菩薩道:“那猴頭專倚自強,那肯稱讚別人。”不提取經字樣,便是專倚自強;不肯稱讚別人,便是無有真腳力。既無真腳力,即不得為取經人;即不為取經人,而欲取經難矣。然則取經須賴真腳力,欲有真腳力,須要屈己求人。處處提出取經字樣,不必專倚自強,而腳力即是,不必更向別處尋腳力也。
又曰:“‘今番前去還有歸順的,若問時,先提起取經來,卻也不用勞心,自然拱伏’,行者歡喜領教”。夫修真成敗全在腳力,腳力一得,從此會三家、攢五行,易於為功。然其要著,總在於提出“取經”字樣,不提出“取經”字,仍是意馬未收韁局面,雖有腳力,猶未為真。不但三家難會、五行難攢,即後之千魔萬障如何過得?所以後之唐僧四眾所到處,必自稱上西天拜佛取經僧人。此等處系《西遊》之大綱目,不可不深玩妙意。其曰:“還有歸順的,提起取經字,自然拱伏。”良有深意,此乃天機,若非明造化而知陰陽者,孰能與於斯?若有妙悟者,能不歡喜領受乎?
“摘了小龍項下明珠”,是不使妄用其明,有若無,實若虛也。“柳枝醮出甘露,在龍身上拂了一拂,吹口仙氣即變作原來的馬匹毛片。”柳枝者柔弱之木,甘露者清淨之水,是明示人以柔弱清淨為本,日乾夕惕為用,一氣成功,而不得少有間斷也。觀于龍變為馬,可知金丹之道以龍為意,而非以意為龍。小龍吞馬匹者,不用其意也;小龍變馬匹者,借意配龍也。龍也、馬也、意也,惟有神觀者自知之。 “行者扯住菩薩不放,道:‘我不去了!我不去了!似這等多磨多折,老孫性命也不能保,如何成得動果?我不去了!我不去了。”’是豈行者不去,特以寫修行而無真正腳力者,俱因多磨多折,中途自棄,不肯前進者比比皆然。數道幾個不去,正示人不可不去也。菩薩再贈一般本事,將楊柳摘下三葉,變作腦後三根救命毫毛,叫他若到無濟無涯處,可以隨機應變,救得急苦之災。噫!三葉柳葉變三根毫毛,毛是何毛,毛在腦後又是何意?若不打透這個消息,則不能隨機應變,終救不得急苦之災也。蓋木至於柳則柔矣,葉至於柳葉則更柔,物至於毛則細矣,毛至於毫毛則更細,放在腦後藏於不睹不聞之處也。總而言之,是叫再三觀察,剛中用柔,於不睹不聞至密之處,心細如毛,隨機應變也。
“上流頭一個漁翁,撐著一個枯木筏子,順水而下。”木至於枯,則無煙無火而真性出。“從上流頭順水流下”,順其上善之本性,而不橫流矣。“行者請師父上了筏子,不覺的過了鷹愁陡澗,上了西岸。”此西岸乃性地之岸,何以見之?鷹愁澗為收龍馬之處,龍為性,得其龍馬,即見其本性,腳踏實地,非上了性之西岸而何?故曰“廣大真如登彼岸,誠心了性上靈山。”其不言命者,龍馬不在五行之列,而為唐僧之腳力也。
“菩薩差山神土地,送鞍轡鞭子。”山神比心,土地比意,本傳中山神土地,皆言心意。此心此意,為後天幻身之物,而非先天法身之寶。龍馬自玉帝而討,秉之於天;鞍轡借山神土地而送,受之於地。則是心意只可與腳力以作裝飾,而不能為腳力進功程。故曰你可努力而行,莫可怠慢也。乃唐僧肉眼凡胎,以此為神道,是直以後天之心意為神道,認假作真,望空禮拜,有識者能不活活笑倒乎?彼有猶誤認蛇盤山為小腸,鷹愁澗為腎水,小龍為腎氣者,都該被老孫打他一頓棒。
詩曰:
大道原來仗火功,修持次序要深窮。
鑒形閉靜都拋去,步步歸真莫著空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十六回 觀音院僧謀寶貝 黑風山怪竊袈裟
悟元子曰;上回已言修道者須有真腳力,而後可以得正果。然腳力雖真,而不知陰陽配合,則孤陰不生,獨陽不長,大道難成。故此回合下二回先寫其假陰假陽相合之假,以證真陰真陽相合之真也。
篇首“和尚見了行者,問唐僧:‘那牽馬的是個什麼東西?’唐僧道:‘低聲。他的性急,若聽見什麼東西,他就惱了。’”東為木,屬陰。西為金,屬陽。“他的性急”,是有金無木。有西無東,金丹難就,算不得東西。“和尚咬指道:‘怎麼有這般一個醜徒弟?’三藏道:‘醜自醜,甚是有用。”’夫一陰一陽之謂道,陰陽相通,順則生人生物,逆則成佛成仙,世法道法無有分別。所異者凡父凡母而生幻身,靈父聖母而生法身,若遇明師咬破此旨,則說著醜而行著妙矣。“觀音”者,照視之謂;“禪院”者,空寂之謂。空觀而無實行,故謂觀音禪院,即釋典所謂“巍巍佛堂,其中無佛”者是也。
“行者撞鐘不歇,和尚道:‘拜已畢了,還撞怎麼?’行者笑道:‘你那裏曉得,我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哩!”此便是一日有一日之功果,日日有日日之功果,不得以空空一觀為了事。其曰“你那裏曉得”者,欲使其曉得也。因其人多不曉得,而反稱大聖撞鐘為野入,此等真野人耳。行者道:“是你孫外公撞了要子的!”先天真一之氣,自虛無中而來者,是為外來主人公,得此外公,靈通感應,曲直應物,潛躍隨心,其修道如耍,絕不費力。彼一切執心為道,著空之徒,聞的此等法音,見說此等法象,能不嚇得跌滾而叫“雷公爺爺”乎?
“老增癡長二百七十歲。”此明示為心也。心屬《離》,在南,其數二七,故長二百七十歲。“一小童拿出一個羊脂玉盤兒,三個法藍茶盅。”此明明寫出一“心’字也。羊脂盤兒,象心之一勾;三個法盤藍盅,俏心之三點,非心而何?又“一童提把白銅壺兒,斟了三杯香茶。”白銅壺象腎中之精,斟了三杯香茶,乃腎氣上升而交於心也。“三藏誇為好物件,老僧道:‘汙眼!汙眼!這般器皿何足過獎?’”言無知之徒誤認心腎為陰陽,或觀心,或守腎,或心腎相交,是直以此中有好物件矣。殊不知心腎乃後天濁中之濁,若以這般器皿為好物件,真是汙眼!汙眼耳!
老僧問三藏有甚寶貝,三藏道:“東土無甚寶貝。”示其我家無寶也。行者道:“包袱裏那一領袈裟不是寶貝?”言包羅萬象,備具五行,不著於名相,不涉於有無者方是真寶貝,而不得以心腎為寶貝。“眾僧不知此等寶貝,聽說袈裟個個冷笑。”正下士聞之大笑去之也。“行者欲取袈裟,三藏莫叫鬥富,恐有錯。”所謂傳之匪人泄天機也。又雲:“珍奇玩好之物,不可使見貪婪奸偽之人,一經入目,必動其心,既動其心,必生其計,誠恐有意外之禍。”所謂“君子遁世不見,知而不悔”也。“老僧見了寶貝,果然動了奸心。”是執心而用心,直以動心為寶貝矣。“廣智道:‘將他殺了,把袈裟留下,豈非子孫長久計?’廣謀道:‘連人連馬一火焚之,袈裟豈不是我們傳家之寶?”’夫人之所以修心者,必疑其心之靈明知覺,廣智廣謀,即是寶貝,而遂愛之錯之,以為長久計,以為傳家寶。殊不知認此廣智為寶,即是用假而殺真;認此廣謀為寶,即是以邪而焚正。噫!日謀夜算,執守此心,君火一動,相火斯乘,君火相火一時俱發,能不火氣攻心,玉石俱焚乎?
“行者變作蜜蜂從窗楞中鑽出,看見和尚們放火,將計就計,南天門尋廣目天王借辟火罩,罩住唐僧、白馬、行李,房上保護袈裟。”此暗密中鑽研透徹,而知師心為害,將計就計,火裏下種,借假修真之大機大用,較之放心謀寶貝者,何啻天淵?“那些人放起火來,一陣風刮的烘烘亂著,正是星星之火,能燒萬頃之山,把一座觀音院,處處通紅。”《悟真篇》曰:“火生於木本藏鋒,不會鑽研莫強攻。禍發總由斯害己,要須制伏覓金公。”老和尚用智謀而圖袈裟,正“不會鑽研而強攻”。燒得觀音院處處通紅,正“禍發總由斯害己”,木之藏火鋒也。如此,安得如金公借辟火罩,而保袈裟為至真乎?
“觀音院正南黑風山黑風洞妖精,見正北火光晃亮,知是觀音院失火來救。”此個妖精即腎中妖精,黑風山黑風洞,狀腎水之純陰。腎屬北,何以在觀音院之南?此特取心火下降,腎水上升之義。心腎亦有相濟之道,故黑風洞之妖而來救觀音院之火。“他不救火,拿著袈裟趁著鬨打劫,飛轉山洞而去。”噫!金丹圓陀陀,光灼灼,無形無象,至無而含至有,至有而藏至無,乃真陰真陽相濟而成象者。是為先天真一之氣,本于父母未生以前,豈父母既生已後心火腎水之謂哉?迷徒不知是非,舍去先天之真,擺弄後天之假。誤以心為陽,腎為陰,心中之液為陽中之陰,腎中之精為陰中之陽,當午時而守心,子時而守腎,使心液腎氣交結于黃庭便以為丹。豈知守心則金丹已為心所害,如觀音院僧謀寶貝者是也;守腎則金丹已為腎所陷,如黑風洞怪竊袈裟者是也。其黑風怪不能救火,而且盜去袈裟不亦宜乎?故眾僧道:“唐僧乃是神人,未曾燒死,如今反害了自己家當。”可知執心之輩,儘是自害其家當,而不能成全其家當。自害其家當,終亦必亡而已,可不畏哉?詩雲:“堪歎老衲性愚蒙,計奪袈裟用火攻。廣智廣謀成甚用,損人利己一場空。”提醒世人,何其深切?
“行者把那死屍選剝了看,更無那件寶貝。”言執心為道者,皆以為此幻身有寶貝,以故千方百計,智謀運用,妄想修仙,果若幻身有寶,死後到底此寶歸於何處?仙翁現身說法,“把死屍選剝了看,更無那件寶貝。”是明示人以這幻身無寶也。然則幻身無寶,可知守心者之非道,守腎者亦不真。即此二宗公案,仙翁已是一棒打倒了七八層重牆,徹底透亮,學者可以寬心前去,別尋寶貝下落矣。
詩曰:
迷徒不識本原因,誤認皮囊有寶珍。
心腎相交為大道,火生於木自傷身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十七回 孫行者大鬧黑風山 觀世音收伏熊羆怪
上回已言執心為道之害,以明真陰非關於心。此回復言守腎為禍之由,以見真陽不系於腎也。
“行者一筋斗跳將起去,慌得觀音院大小和尚朝天禮拜道:‘爺爺呀!原來是騰雲駕霧的神聖,怪道火不能傷。’”言能一筋斗跳得出火坑者,方不是執心為道,一無所傷之大聖人。彼使心用心,反害了自己者,安能知此?
“行者到黑風山見三個妖魔席地而坐,上首的一條黑漢,左首的一個道人,右首一個白衣秀士。”此三妖皆腎宮之物,何以見之?黑漢為熊羆屬火,乃腎中之欲火;道士為蒼狼,號淩虛,屬氣,乃腎中之陽氣;秀士為白蛇,精色白,乃腎中之濁精。“席地而坐”者,三物皆後天有形重濁之物也。“講的安爐立鼎、摶砂煉汞、白雪黃芽。”是用功於腎臟,而並服爐火藥以補養者。黑漢欲做佛衣會,是直以腎中精氣為寶,雖知有佛衣之名,而不知其佛衣之實也。行者叫道:“好賊怪,你偷了我的袈裟,要做什麼佛衣會!”罵盡世間迷徒;竊取金丹之名,擺弄腎中陰精之輩。“把白衣秀士一棒打死”,是不叫在交感之精上做功夫也。又叫道;“作死的孽富。”妙哉此語!一切愚人誤認陰精為真精,非意定於下元,即搬運於腦後。守下元者,終必底漏;運腦後者,終成腦癰。謂之作死則可,謂之作生則不可。
其曰:“你認不得孫外公哩!”一切作死者可以悟矣。蓋金丹是陰陽交感而成,從虛無中來者,是為外來主人公,又名真一之精,而非身內腎官所生濁精之謂。說出外公,系“大唐禦弟三藏法師之徒弟孫行者。”可知先天真一之精,必有師傳,而非可於一身猜量者。行者自道腳色來歷,皆金丹之精髓。“惟我是歷代馳名第一妖”,最省人言,只此一乘法,餘二皆非真也。
“兩個鬥了十餘合,不分勝負。”蓋欲念與道念並勝,勢相敵而力相等也。“見一個小妖左脅下夾著一個梨木匣兒,從大路而來。”分明寫出一個情字耳,小妖喻情之小,梨色青喻情之青。小左而夾一青,非情而何?夫欲動而情生,情生而心亂,是情為心腎相通之物。“劈頭一下打為肉醬”,情亡而心死,心死而欲可以漸消矣。“請貼上寫著:侍生熊羆頓首,拜啟上大闡金地老上人丹房。”心上而腎下,功家多以心為丹房,取腎氣上升於心,以為取《坎》填《離》,故曰“傳他些什麼服氣小法兒”也。“變作和尚模樣”,是以道心變人心,以真作假,借假取真之天機。“到了洞門,卻也是個洞天福地,對聯寫著“靜隱深山無俗慮,幽居仙洞樂天真。’行者暗道:‘亦是脫垢離塵知命的怪物。’”蓋腎中藏有後天精氣,能保守此精此氣,不肯恣情縱欲,亦算知命之一節。然不知先天真精真氣,僅以此為事,未免終是怪物而不能成仙作佛。
“行者與妖精自天井鬥到洞口,自洞口打到山頭,自山頭殺到雲外,只鬥到紅日沉西,不分勝負。”言欲火一動,自下而上,由微而盛勢不可遏。雖有道心,莫可如何,焉能勝的?但紅日西沉,腎氣當潛。故曰;“天色已晚,明早來與你定個死活,遂化陣清風回洞。”晚者,腎氣衰敗之時;早者,腎氣旺盛之時。是早而活,晚而死,當晚化風回洞,不其然乎?唐僧問妖精手段如何?行者道:“我也硬不多兒,只戰個手平。”籲!以道心制欲火,如滾湯潑雪,隨手消滅,何以只戰個手平而不能制伏?然其所以不能制伏者,皆由知之不真,見之不到,欲在先而法在後。行者欲請觀音菩薩來討袈裟,方是靜觀密察,先發制人,不為欲所迷矣。行者以為觀音有禪院,容妖精鄰住,偷去袈裟;菩薩以為行者大膽,賣弄寶貝,被小人看見。總以見真寶之失,皆由於失誤覺察,自不小心,賣弄炫耀,開門揖盜耳。若欲降妖複寶,舍神觀默運之功,餘無他術矣。
“行者見道士拿一個玻璃盤兒,安著兩粒仙丹,一棒打死,見盤底下是淩虛子制。笑道:‘造化!造化!”淩虛子為氣,玻璃盤為精。謬執心腎者,以心液為陰丹,以腎精為陽丹,故運腎氣上升於心,心液下降於腎。“一棒打死”,不令其錯認陰陽,在心腎上作功夫;不在心腎上作功夫,是已悟得其假矣;悟得假,即可尋其真,而下邊即有造化矣。行者將計就計,叫菩薩變作淩虛,自己吃了兩粒仙丹,另變一粒與妖精吃了,要於中取事。妙哉此變!以自在而化蒼慌,濁水之狠毒俱泯;以二假而歸一真,欲念之邪火俱無。真中施假,假中用真,大機大用在是矣。
“菩薩變作淩虛,行者道:‘還是妖精菩薩,還是菩薩妖精?’菩薩笑道:‘菩薩妖精,總是一念。若論本來,皆屬無有。”’蓋邪念正念,總是一念,若無一念,邪正俱無;當其有念,而邪正分途。釋典雲:“煩惱即菩提,菩提即煩惱。”言其邪可為正,正亦可為邪也。
“行者頓悟,變作一粒仙丹。走盤無不定,圓明未有方。”活活潑潑,不逐方所也。“三三勾漏合,六六少宮商。”陰陽混合,不失一偏也。“瓦鑠黃金焰,牟尼白晝光。”光輝照耀,通幽達明也。“外邊鉛與汞,未許易論量。”金丹自虛無中結就,非色非空,非有非無,非塵世之物所可比。“妖精拈入口中,順口兒一直滾下。”將欲取之,必先與之,順其所欲也。“行者在肚裏現了本相,理其四平,亂踢亂打。”不即不離以真化假,漸次導之也。“那妖滾倒在地下,連聲哀告,乞饒性命。”正念在內,欲念自消,自重性命,理所必然。“妖精出袈裟,行者出鼻孔”,假者一降,真者斯得,呼吸相通,感應神速也。
“菩薩將一個金箍丟在頭上”,箍住邪欲,不使倡狂也;“念起真言,那怪頭疼”,一念之真,自知悔過也。“行者意欲就打”,金丹用真而不用假;“菩薩不叫傷命”,修道借假而須修真。“行者問:‘何處用他??’菩薩道:‘我那落伽山后,無人看管,要帶他去作個守山大神。’”可知保精養氣,不過暫以守此幻身;非言保精養氣,即是金丹之實落也。
“菩薩摩頂受戒,熊羆跟隨左右,一片野心今日定,無窮頑住此時收。”覺察之功,豈小焉哉?學者若能識得觀音收伏熊羆怪之妙旨,則欲可制,寶可複,野心自定,頑性可收,不復在黑風山黑風洞為妖作怪矣;菩薩吩咐行者以後再休賣弄惹事,其叮嚀反覆之意,何其切哉!
詩曰:
真陽不在腎中藏,強閉陰精非妙方。
會得神觀微妙法,消除色欲不張遑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十八回 觀音院唐僧脫難 高老莊大聖降魔
上二回已批破心腎之假陰假陽,非修仙之本旨矣。此回特言金木真陰真陽,為丹道之正理,使人知彼我共濟,大小並用之機也。
“行者將黑風洞燒作個紅風洞”,已是去暗投明,舍妄從真,可求同類之時。提綱“觀音院唐僧脫難”,所脫者即誤認心腎之難。蓋在心腎而修丹,是丹之遭難,即僧之遭難。取袈裟而歸僧,是僧之脫難,即丹之脫難。唐僧者,金丹之法象,欲成金丹,非真陰真陽兩而合一不能。
“行者引路,正是春融時節。”乃春日融和,天地絪縕,萬物化淳,陰陽和合之時。詩內“鴛鴦睡,蛺蝶馴”,隱寓有陽不可無陰之意。“遠望一村人家,三藏欲去告宿,行者道:‘果是一村好人家。’”子女相得,方為好人家;子自子,女自女,算不得好人家。“行者一把扯住少年道:‘那裏去?我問你一個信兒,此間是什麼地方?’”經雲:“恍兮惚兮,其中有物;惚兮恍兮,其中有象;杳兮冥兮,其中有精;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。”“問一個信兒”,即問此恍惚杳冥中之信,好人家之信,這個信即安身立命之地,不可不問者。“那人不說,行者強問,三藏叫再問別個,行者道:‘若問了別人沒趣,須是問他才有買賣。”’這好人家,為真陰真陽聚會之地,正是有買賣處,不得舍此而在別處另尋買賣也。
“那人說出烏斯藏國界之地,叫作高老莊。”《易》曰:“一陰一陽之謂道。”《參同契》雲:“牝雞自卵,其雛不全。”今雲烏斯國界,明示烏藏兔現,陰陽交接之處,返本還元,正在於此,不得不究問個明白也。說出“太公女兒三年前招了妖精,太公不悅,請法師拿妖”等語,行者呵呵笑道:“好造化!好造化!是湊四合六的勾當。”夫大道以陰陽為運用,湊四合六而成十,以陰配陽而結丹,此等天機至神至妙,行者既明很由,如獲珍寶,能不歡天喜地,而謂好造化乎?“太公見行者相貌凶醜,有幾分害怕,行者道;‘醜自醜,卻有些本事。’”言作佛作仙之本事,說著醜,行著妙,降妖除怪,非此本事不能也。
“三藏道:‘貧憎往西天拜佛求經,因過寶莊,特借一宿。’高老道:‘原來是借宿的,怎麼說會拿妖精?’行者道:‘因是借宿,順便拿幾個妖精耍耍的。’”一問一答,俱是天機。“此寶莊也”,正緣督子所謂“吾有一寶,秘在形山,不在心腎,而在乎玄關一竅”之寶。“特借一宿”,正以此中有寶而當宿,舍此之外無寶,而不可宿,則是借宿乃為本事,拿妖乃是末事。故曰:“因是借宿,順便拿幾個妖精耍耍”,非言拿妖即是本事也。
“妖精初來精緻,後變嘴臉。”真變為假,正變為邪,非複固有,失去本來面目矣。“雲來霧去,飛沙走石。又把小女關在後宅,半年不得見面。”假陰作怪,真陰掩蔽,理所必然。行者道:“入夜之時,便見好歹。”此語內藏口訣,非人所識。古者取婦必以昏時,昏者夜也,不入夜則非夫妻之道,就是好歹難以認識;入夜之時,而真假立辨矣。“行者與高老到後宅,見兩扇門鎖著,原來是銅計灌的。”明示真為假攝,埋藏堅牢,門戶甚固,不易攻破。“行者金箍棒一搗,搗開門扇,裏面黑洞洞的。”此仙翁打開門戶,直示人以真陰所居之地,裏面黑洞洞,幽隱深密之至,而非外人所可窺測者。
“高老叫聲三姐姐,裏面少氣無力的應了一聲,我在這裏。”真陰雖不可見,然一息尚存,外面叫而裏面即應者是也。“行者閃金睛,向黑影裏細看,只見那女子雲鬢蓬鬆,花容樵悴。”真為假迷,原本已傷,若非金睛之大聖,見不到此。此真陰之出處,顯而易見,學者亦當效行者,在黑影裏仔細看認可乎!“雲來霧去,不知蹤跡。”即出入無時,莫知其鄉也。真者已見,假者即知,真假分明,可以施法矣。故曰:“不消說了,讓老孫在此等他。”正知之真而行之果也。
“行者變的與那女子一般,坐在房內。”男變女相,假中有真,陰中藏陽,指出行者為陰中之陽,以見八戒為陽中之陰也。“見了妖精暗笑道:‘原來是這個買賣。’”見之真而知之妥,不見真陰,不成買賣。《悟真》雲:“恍惚之中尋有象,杳冥之內覓真精。有無從此自相入,未見如何想得成。”正行者遇妖精有買賣之義。“行者使個拿法,托著妖精長嘴,漫頭一料,“撲”的摜下床來。”俱是大作大用,怪之力在長嘴,迎其力而托著,不欲其著聲也.“漫頭一料,摜下床來。”不使其著色也。“妖精疑其有怪,行者道:‘不怪!不怪!’”明示其真陽而制真陰,法當如是,制之正所以親之,不得以制為怪。《參同》雲:“太陽流珠,常欲去人。卒得金華,轉而相因”者,此也。
“行者叫脫衣服睡”,使去舊染之汙也。“行者坐在淨桶上”,告其遷善自新也。那怪說出家住福陵山雲棧洞,豬剛鬣姓名。又雲:“我有天罡數變化,九齒釘把,怕甚法師。”則知木火本自天來,非尋常妖怪可比,特未遇制伏,以故為妖為怪,棄真人假耳。“及聞齊天大聖名頭,就害怕要去。”水能制火,金能克木,木火之害怕金水,理也。“開了門往外就走,被行者一把扯住,現出原身。喝道:‘那裏走?’”正是夫妻見面,不容折離;陰陽相會,莫可錯過也。“那怪化火光回山,行者隨後趕來。”所謂並蒂連枝,夫唱婦隨,姻緣到日,逃不去走不脫。“你若上天,我就趕到鬥牛宮;你若入地,我就追至枉死獄。”此陰陽感通,一氣迴圈,同聲相應,同氣相求;無情之情,不色之色;假眷屬非真眷屬,好姻緣是惡姻緣。彼以世之男女為陰陽者;安足語此哉?
詩曰:
辨陰心腎假陰陽,急問他家不死方。
木母金公同類物,調和決定到仙鄉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十九回 雲棧洞悟空收八戒 浮屠山玄奘受心經
上回已言真陰消息足以配真陽而修大道矣,然不得其火候之實,而真陰未可以收伏。故此回指示收伏火候之真,使陰陽和通,歸正覺而破窒礙也。
“那怪火光前走,大聖彩雲後跟。”老豬為木火,老孫為金水明矣。“那怪把紅光結聚,現了本相,取出一柄九齒釘鈀來戰。”九齒為九九,陽極生陰之象,此火中出木,真陰現相,為丹道最貴之物,而非若木中之火傷生害命者可比。
老豬自敍一篇,失言修真之旨,後道墮凡之由,以見修真即可以為仙,墮凡即同乎異類,其中最貼切老豬處,是“自小生來心性拙,貪閑愛懶無休歇。不曾養性與修真,混沌迷心熬日月”四句。曰性拙,曰貪閑,曰愛懶,曰混沌,是皆明有真陰而未遇真陽之象。悟能者,能此性;八戒者,戒此性。識得此能此戒,而老豬木火之實理已得,可以了性。
“兩個黑夜裏,自二更直戰到東方發白,怪不能敵,化風回洞。”老豬真陰,老孫真陽。東方發白,陽盛陰衰,老豬不能敵老孫,自然之理。“行者戰敗妖怪,恐師父盼望,且回高老莊。”金公者為真情,本母者為真性,性主處內,情主禦外,倘有真情而無真性,內外不應,顧頭失尾,護手誤足,金丹難成。“恐師盼望,且回高老莊”,是以一人而顧內外之事,烏可能之?總以寫有金公不可無木母之義。
“行者述天蓬臨凡,因錯投了胎,其實靈性尚存。又說天神下界,這等個女婿也不壞家聲。”可知真陰乃先天所生,非同後天邪祟之物,修道所宜收留,而不得置之度外者。雖然,真陰豈易收哉?不易收而欲收,是必有道焉。“行者打開門,叫出來打。”是仙翁打開門戶,與天下修行人指示陰陽相配之道耳。故曰:“我就打了大門,還有個辨處,象你強佔人家女子,又沒個三媒六證,又無些茶紅酒禮,該問個真犯死罪哩!”上陽子雲:“天或有違,當以財寶精誠求之。”三豐雲:“打開門說與君,無花無酒道不成。”“有個辨處”者,即辨此財寶花酒也;“無個媒證茶酒”者,即無此財寶花酒也;“真犯死罪”者,即犯此無財寶花酒之罪也。蓋夫妻作合,必有媒娉;金木相並,須賴黃婆。若無媒娉黃婆,即少茶紅酒禮,便是一己之私,鑽穴相窺,強佔苟合。焉能光明正大,夫妻偕老,生子生孫,成家立業,以全天下稀有之事?其曰真犯死罪,猶言不知此媒證茶酒之禮,而強配陰陽,則陰陽難合,大道難成,終久是死罪一名,而莫可拯救世。
“釘鈀”一詩,俱道性命之真把柄,觀於“鍛煉神水鐵”一句,不解可知。“釘鈀不曾築動行者一些兒頭皮”,老豬屬木,老孫屬金,金能克木,木不能克金。然金能克木而究不能收伏木者何也?
蓋以言語不通,末可遽成眷屬耳。及行者說出西天取經,高老莊借宿,老豬即丟鈀唱喏,欲求引見,是言語已通,各無嫌疑,而輸誠恐後矣。然言語之通,皆在觀察之妙,使不能觀察火候之真,因時下手,難以為功。故曰“本是觀音菩薩勸善,叫跟取經人往西天拜佛求經。”又曰:“何不早說取經之事?只倚強上門打我。”蓋不說取經人,則是觀察不到,言語不通,而強制;說出取經人,則是觀察已到,言語已通,而自合。此等大法才是三媒六證、茶紅酒禮。夫妻歡會出於信行,而非強佔良女者可比。將雲棧洞燒作破瓦窯,改邪歸正,妖窟滅蹤矣。老豬道:“我今已無掛礙了,你引我去罷。”陰陽合一,金木相並,何掛礙之有?
前文打開大門有個辨處,所辨者即辨此說出取經之事,而後陰陽相會之處;亦即辨此須有三媒六證、茶紅酒禮,而後陰陽相得之處;亦無非辨此觀音菩薩勸善,跟隨取經人,而後陰陽和合之處。不辨到此處,非真陰真陽配合之道,而路途窒礙,無可下腳;能辨到此處,知真陰真陽相交之理,而門戶通透,左右逢原。天下學人若有辨到此處者,方是打開大門而知真陰真陽,非心非佛,不落有無,不著方所,陰陽配合,有人有己,物我同源,彼此扶持。不特此也,還有個辨處。詩雲:“金性剛強能克木,心猿降得木龍歸。金從木順皆為一,木戀金仁總發揮。”金所以克木,有從革之象,然木不得金則木曲不直,未可成器用。惟金從木性,而木順其金之義;木戀金情,而金愛其木之六,則一陰一陽之謂道矣。“一主一賓無間隔,三交三合有玄微。”木在東,主也;金在西,賓也。今則反主為賓,反賓為主,以虎駕龍,交合一處,內外同氣,金木相並矣。“性情並喜貞元聚,同證西方話不違。”真陰者性也,真陽者情也,性情相合即是陰陽相交;陰陽相交,貞下起元,金丹有象,而極樂可以漸到矣。
“老豬先名悟能,別名八戒。”蓋以示其柔而不能,不能而須悟能,既能須當順守其正,而更戒能。“八戒扯住高老道:‘請我拙荊出來拜見公公伯伯’,行者道:‘世間只有火居道主,那有火居和尚?’”妙哉此語!夫金丹大道,藥物有斤兩,火候有時節,絲毫難差錯。當陰陽未合,須借火鍛煉,以道為己任,是為有火居道土;及陰陽已結,須去火溫養,以和為尚,是謂無火居和尚。倘不知止足,而持未已之心,未免一朝遭殆辱,其禍不淺。此中亦隱寓真陰真陽相會,而真土之調和所不可無者。
“高老將一丹盤,捧二百兩散碎金銀奉獻。”此中又有深意,陰陽相見,金丹已隱隱有象。“二百兩散碎金銀”,是陰陽雖見,未得真主融和,未免猶散碎不整,未成一塊。故三藏道:“我們行腳僧逢處化齋。”言前途尚有真土可以勸化入門,不得自暴自棄,以此為止也。又雲:“若受了一絲之賄,千劫難修。”言修道者當陰陽聚會之時,而不調和溫養,是不知止足,貪圖無厭,一絲之差,便有千里之失,可不慎諸?詩中“情和性定諸緣合,月滿金華是伐毛。”性情合一,二八相當,外丹成就,月滿之象,月滿而圓陀陀,光灼灼,一片金花,通幽達明,降除內魔,正在此時。故三眾行過了烏斯藏界,即有浮屠山烏巢禪師修行矣。
浮屠乃節節通透之物,示心之宜通而不宜滯;烏巢乃團圓內虛之象,示心之宜虛而不宜實;禪乃無為清淨之義,示心之宜靜而不宜動。一卷《心經》妙義,仙翁已於“浮屠山鳥巢禪師”七字傳出,不必讀《心經》,而《心經》可知矣。三藏問西天路,禪師道:“遠哩!遠哩!”噫!不知者謂三藏得行者八戒,是陰陽已合,大道已成,西天可到之時。殊不知陰陽配合,命基堅固,正是腳踏實地勇猛精進之時。若以此為西天不遠,是直以起腳之地,為歇腳之鄉。“遠哩!遠哩!”是提醒學人者,何其深歟!又雲:“路途雖然遙遠,終須有到之日,卻只是魔障難消。我有《多心經》一卷,若遇魔障,但念此經,自無傷害。”觀此而知其《心經》原以為消魔障而設,並未言上西天之一字。前所謂“伐毛者,即此《心經》消魔障也;今雲“消魔障”者,不過消其妄心耳。心即魔,魔即心,非心之外別有作魔者。故曰:“但念此經,自無傷害。”又曰:“此乃修真之總徑,作佛之會門。”言徑言門,是修行所入之徑路門戶,而非修行所證之大道歸結。所可異者,《心經》既不關乎西天大路,受《心經》何為?然無《心經》,魔障難退,蓋魔障是魔障,西天路是西天路。但未到真陰真陽相見之後,而《心經》未可受;到得真陰真陽相見之後,而《心經》方可受。何則?真明真陽一會,而心之魔障顯然,受《心經》而消魔障,如貓捕鼠。至於西天大路,別有妙旨,非《心經》可能企及。“三藏扯住,定要問個西去路程端的。”是明言《心經》非西天端的,而更有端的也。“禪師笑說”一篇,俱是西天路途,其中包含《西遊》全部,讀者莫可略過。試申之。
“道路不難行,試聽我吩咐。千山千水深,多障多魔處。”言道路本不難行,而千山千水多魔多障而難行耳。“若遇接天崖,放心休恐怖。”言道之難行如接天之崖,倘恐怖畏懼,中途自棄,則難登升。故叫放心而休恐怖,方可自卑登高,下學上達也。“行來摩耳岩,倒著腳蹤步。”言旁門外道喧嘩百端,如摩耳岩之險,最易誤人。側著腳步,小心謹慎,提防而過,勿為所陷也。“仔細黑松林,妖狐多截路。”言三千六百旁門,如黑松林遮天慢地,皆野狐葛藤。一入其中,縱遇高明,意欲提攜,早被邪偽所惑,而不能回頭矣。“精靈滿國城,魔主盈山祝”言在國城者,狐朋狗黨,哄騙愚人,儘是精靈之鬼;在山者,窮居靜守,詐裝高隱,皆為魍魎之鬼。“老虎坐琴堂,蒼狼為主簿。”琴堂所以勸化愚人,今無知之徒,借祖師之經文,以為騙財之具,與“老虎坐琴堂”者何異?主簿所以禁貪婪,今邪僻之流,依仙佛之門屍,妄作欺世之術,與“蒼狼為主簿”者何異?“獅象盡稱王,虎豹皆作禦。”言師心自用,裝象迷人,以盲引盲,誤人性命,兇惡而過於虎,傷生而利於豹。如此等類,不可枚舉,俱是死路而非生門也。“野豬挑擔子,水怪前頭遇。”言諸多旁門儘是魔障,惟有野豬木火之柔性,任重道遠,足以挑得擔子;水怪之真土,厚德載物,能以和合丹頭。“多年老石猴,那裏懷嗔怒。”石猴為水中之金,多年則為先天之物,而不屬於後天。金丹之道,取此一味大藥,以剝群陰,是所謂懷嗔怒也。“你問那相識,他知西去路。”正所謂得其一萬事畢也。故行者笑道:“不必問他,問我便了。”
“三藏不解得”,非三藏不解得,言此等妙理,天下學者皆不解得也。行者以為罵了兄弟兩個一場,而非講路;三藏以為講西天大路,而非罵。罵兩個正是講大路,講大路而故罵兩個,罵之講之,總說西天大路。此不解之解,為妙解,學者解得乎?“行者道你那裏曉得?‘野豬挑擔子’,是罵八戒;‘多年老石猴’,是罵老孫。你怎麼解得?”此解西天路,是陰陽之道,罵八戒罵老孫,正講一陰一陽之謂道。此不解之解而明解,學者解得乎?八戒道:“這禪師曉得過去未來之事,但看他‘水怪前頭遇’這句話,不知驗否?”此解西天大路,五行之道,金木相並,水火相濟,若得真土五行攢簇,西天大路無有餘剩。“不知驗否”,正以見其必驗。此不解之解又為至解,學者解得乎?師徒問答西天大路,明明道出,若人曉得罵即是講,講即是罵,則陰陽五行俱已了了,才是打開心中門戶,而不落於空亡。是為真解,學者解得乎?若不曉得不解得,“你問那相識,他知西去路。”
詩曰:
震兌交歡大道基,金從本順是天機。
打開個裏真消息,非色非空心不迷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二十回 黃風嶺唐僧有難 半山中八戒爭先
上回已言真陰真陽相會,為金丹作用之真矣,然不得真土調和,則金木水火各一其性,而金丹未可以遽成。故此回合下篇先叫人除去假土之害,舍妄以求真也。
篇首一偈,示人以不可執心為道,必須心法雙忘,方為腳踏實地之功,語語顯露,無容冗解。其中最提醒人者,是“莫認賊為子,心法都忘絕。休叫他瞞我,一拳先打徹”四句。一切學人,誤認昭昭靈靈之識神以為真實,而遂執心修行。殊不知此神乃後天之陰神,非先天之元神,是乃生生死死輪回之種子,若只執此而修,則是認賊為子,焉能到心法兩忘地位?出苦海而了生死?須知其間別有個秘密天機,為他家不死之方。若能辨的明白,不被瞞過,打的透徹,方能心法兩忘,一無所疑,而腳踏實地矣。蓋他家不死之方,非色非空,本于先天顯於後天,出有無而不礙,本生死而不昧,藏之則為真空,發之則為妙有,名為不神之神。修行人於此認得真實,一拳先打破心中之障礙,則心不期正而自正,意不期誠而自誠,方是無上至真一乘之妙法,不落於中下之小乘也。
玄奘悟徹了《多心經》,因收行者八戒而悟徹;打開了門戶,因收行者八戒而打開;未收行者八戒之先,則不能悟徹《心經》,打開門戶。夫玄牝為陰陽之門戶,玄為陽,牝為陰,玄牝之門,是為天地根,實指玄關一竅而言,打開門戶,是打開玄牝之門戶,而非言心為修道之門戶也。打開門戶,念茲在茲,安可破而真可歸,一點靈光自然透出,上西天有基,大道在望,正是“日落西山藏火鏡,月升東海現冰輪”之時。倘不知有他家不死之方,而強制自心,以期成道,名為戀家之鬼,便是出不得家,上不得西天。故八戒怕饑惜力,呼為戀家鬼。
三藏道:“你若在家心重時,不是個出家的了,你還回去。”言戀家而出家,身雖出家,心不出家,不如不出家之為妙。呆子道:“我受了菩薩的戒行,又承師父憐憫,情願伏侍師父往西天,誓無退悔。”夫金丹之道,造化之道,天人所秘,萬劫一傳,倘遇明師指破端的,九祖霑恩,急當猛醒回頭,下苦修煉,誓必成道,以報師恩,而不容少有懈怠者。擔著擔子,死心踏地,方是不為心累,而可上西天取經矣。“早到了人家門首”,是死心踏地之效,此邊死心,不戀我家;那邊早到彼岸,已是他家。立竿見影,何其神速?“見一老者,嚶嚶念佛”。言此死心不戀心,便是返老還嬰之真念,即此一念而佛在是矣。曰:“去不得,西天難取經,要取經往東天去罷。”言不死心而戀心,所走之處儘是回頭路,步步阻滯,難以前進也。
老者呼行者為癆病鬼,是不知他家有不死之方;行者笑老者沒眼色,是笑其我家是純陰之體。“小自小,頗結實”,個中有寶非虛比;“皮裏一團筋”,幻身之內有真身。老者道:“你想必有些手段。”言不死心者而沒有手段也。行者敘出本身來由,作齊天大聖的本事,又曉得捉怪降魔,伏虎擒龍。此等道法皆系大聖人真著實用,在根本上作事,而非求之於心中者。夫此根本之事,內實有捉怪降魔伏虎擒龍的秘訣。“老兒聽得哈哈笑道:‘你既有這等手段,西方也還去得’”,蓋不笑不足以為道;“老兒抬頭一見八戒嘴臉,慌得一步一跌,往屋裏亂跑”,蓋不驚不足以為道。
“老者道:一個醜似一個’。八戒道:‘我們醜自醜,卻都有用。’”夫子女相合而為好,陰陽相交而為醜。“這個道,非常道,說著醜,行著妙”也。“那老者正在門前相講,只見莊南有兩個少年人,帶著一個老媽媽三四個小男女。”言此醜中有用之趣,正老莊之東三、南二、北一、西四、中十,五行攢簇之妙旨。“八戒調過頭,把耳朵擺了幾擺,長嘴伸了一伸,嚇得那些人東倒西歪。”讀者未免疑是形容其醜,而不知實用大機大用,識得此者,方知醜中之妙,而得用中之真,其可驚可疑之事不解而明。
行者叫八戒把醜收拾起些,是叫外圓內方,潛修密煉也。“八戒把個耙子嘴揣在懷裏”,是被褐懷玉老蚌含珠也;“蒲扇耳貼在後面”,“艮其背,不獲其身”也;“拱著頭立於左右”.“行其庭,不見其人”也。“老者請齋,三藏行者俱道:‘夠了,’”虛心也;“八戒只管叫添”,實腹也。俱以明非修心之小道,乃大法之運用。
  “三藏見旋風而心驚”,是執心而有心也;“行者乃抓風而去聞”,是知心而無心也。“跳出一個斑斕猛虎,慌得三藏跌下馬來。”是虎之來,由於三藏見風心驚而來,虎即心之變象也。“那虎直挺挺站將起來,把自家胸膛往下一抓,把個皮剝將下來,站立道旁。”言心之驚動,即如虎之站起,抓胸剝皮,心胸一壞皮膚亦剝,內外受傷,心之為害豈其淺鮮?
“怪物自稱黃風大王前路先鋒”,黃風者,不定之土,妄意也,心動而意不定,是心即意之先見者,故曰前路先鋒。“亂石叢中,取出兩口赤銅刀,轉身迎鬥。”“赤”象心之色,“銅刀”象心之柔惡。“兩口”者,二心也。一心者,靜心;二心者,動心。心動而幹思萬想,傷天害理無所不至,非刀在亂石叢中乎?“八戒行者趕來,那怪使個金蟬脫殼計,那師父正念《多心經》,被他一把拿住,扯將去了。”噫!心一動而全身失陷,非怪之來攝,皆心之自攝。怪使金蟬脫殼,而攝金蟬長老,是明示金蟬自脫自攝,提綱所謂“黃風嶺唐僧有難”者即此。然其難皆因“見風驚心”一念之起所致,自作自受,于怪何涉?其為黃風嶺老魔自在受用,不亦宜乎?當此之時,若非有智慧之大聖,安能知其金蟬脫殼之妄念?非金睛之悟空,詎可見的黃風妖洞之昏迷?
“行者罵道:‘你這個剝皮的畜生,弄什麼脫殼法兒,把我師父攝去。”真蜇雷法鼓,叫人猛醒。天下修人心而著空執相剝皮脫殼者,儘是畜生,並無人類。蓋剝皮是在肉皮囊上做活計,脫殼是在惡心腸上作功夫,以幻身為法身,以人心為道心,認假棄真,內無主意,惑亂致之。安得天蓬舉鈀,著頭一下,築他九個窟窿,以此為戒乎?
“行者道:‘兄弟,這個功勞算你的。’”’讀者勿作閑言看過,大有妙義。蓋雄心好勝,皆由自己生魔。八戒為性,屬內,我也,宜八戒出力。故行者趕逐,八戒截殺。其提綱所謂“半山中八戒爭先”者,心在人身之半中,八戒爭先,是以戒為先,不使心之為害也。《參同契》曰;“性主處內,情主禦外。”性情如一,內外合道,心之張狂于何而有?故曰:“法師有難逢妖怪,性情相和伏亂魔。”
詩曰;
心動意迷志不專,修行往往被他牽。
勸君戒懼勤防備,莫起風塵障道緣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二十一回 護法設莊留大聖 須彌靈吉定風魔
悟元子曰:上回已言心之倡狂,須借戒行而除去矣。此回專言意之疑慮,當依靈明而剿滅也。
篇首“黃風洞老妖低頭不語,默思計策。”“黃”為主色,喻人之意;“風”吹不定,喻意之無主;“低頭不語”,正起意思維之象;“默思計策”,乃疑慮妄想之機。“拿一杆三股鋼叉跳出洞來”,意念一動,邪正不分,是非莫辨,猶豫不決,而股股叉叉三思不決矣。
“妖精見行者身軀不滿四尺,呼為病鬼”,是未免在軀殼上起見,而誤認幻身為真身矣。認幻身為真身,則必認假意為真意,便是有眼無珠蒙昧不明。行者謂之忒沒眼力,情真罪當,何說之辭?“那怪打行者一下,行者把腰一躬,足長了六尺,有一丈長短。”蓋人受先天之氣而生,原有丈六金身,圓陀陀,光灼灼,淨倮倮,赤灑灑。修之者希賢希聖,成仙作佛,本屬真材實料,而非演樣虛頭。若以演樣虛頭觀之,即是沒有主見,疑或不定。
黃風洞老妖與大聖相戰矣,何以行者使身外身手段,被妖一陣黃風刮在空中,不能攏身?夫天下事,惟少者可以禦多,定者可以止亂,以多禦多,愈滋其多;以亂止亂,益致其亂。此感亂內起而外法無用,原其故皆由於心之不明,故意之不定;意不定,而心愈不明。行者能不被妖風一口,把火眼金睛亂得緊緊閉合,莫能睜開乎?噫!心有不明,而意無忌禪,所作所為盡成虛假,欲望成道殊覺為難。此求眼科先生先救其明,不容已也。行者道:“救師父,且等再處,不知這裏可有眼科先生,且叫他把我眼醫治醫治。”修真之道,全要靈明不昧,若昧其明,將何所修?不救師父,先治其眼,實得修真之三昧。
“二人尋人家過宿,只聽得山坡下有犬吠之聲,乃是一家莊院,隱隱的有燈火光明。”犬為真土。燈光者,暗中之明。行者因治眼而尋宿處,真土已有影響,乃暗中生明之機,正護法點眼之時。“老者說出曾遇異人傳了一方,名喚三花九子膏,能治一切風眼。”“三花”者,三家。“九子”者,九轉。言此靈明之眼藥系真人口傳心受,三家合一,九轉還元之妙方,不特能止意土之妄動,而且能開一切之障礙。“點上眼藥,叫他寧心睡覺。”寧心而心明,睡覺而大覺。此等妙方,真是萬兩黃金買不得,十字街頭送至人。真決已得,可以展開鋪蓋,安置放睡矣。“八戒笑道:‘先生,你的明杖兒呢?”’言須在先打徹,方有靈明拄杖。“行者道:‘你照顧我做瞎子哩!’”言其被他瞞過,即是睜眼瞎子。“呆子啞啞的笑”,笑其瞎也。“行者運轉神功”,運其明也。“呆子抬頭見沒人家,尋馬尋行李,疑其躲門戶怕裏長,連夜搬。”僅是描寫無知呆漢,疑惑不定,措手忙腳,不知有此眼科先生之點眼也。頌中“妙藥與君醫眼痛,盡心降怪莫躊躕。”靈明一開,魔怪難侵,可知降怪為點眼以後之事,若未點眼而怪難降。
“行者道:‘這護駕伽藍和丁甲揭諦功曹,奉觀音菩薩法旨,暗保師父。’”蓋修持大道,火候工程,年月日時,毫髮不得有爽,若非明師附耳低言點破妙旨,此事難知。“八戒道:‘他既奉法旨,暗保師父,所以不能現身明顯,故此點化仙莊。’”蓋道高毀來,德修諦興,既得師傳,則當潛修默煉,點化成真,不可洩露機關現身招禍。此仙翁至切之叮嚀,示學人避禍保身之法也。
“行者變作一個花腳蚊蟲,飛入洞裏。”此變非人所識,夫蚊蟲日則潛藏,夜則高飛,取其明能夜照。“花腳”者,五色俱備,蚊蟲而花腳,則為五行精一之明。以行者五行精一之神,而變五行精一之明,是神而明之存乎其人,無處不照矣。“見老妖吩咐門上謹慎,怕不曾刮死孫行者。”是神明其放意不定,狂惑無主也。“卻見一層門,關的甚緊,鑽進去,定風樁上,師父心動只念悟空語能。”是神明其徒悟一念之空,不能解脫也。“行者道:‘我在你頭上哩,你莫要心焦,今日務必拿住妖精,救你性命。’”一切迷人,不知身外身之神明妙用,只於自身摸索,非投於執空,即流於放蕩。執空,則縛於定風樁上,而不能脫;放蕩,則入于黃風洞,而莫可出。苟非看破此中消息,運動神機,焉能拿得妖精,救得性命?其最妙處,是行者道:“我在你頭上哩!”噫!“莫執此身雲是道,須知身外還有身”。又“嚶嚶的飛在前面”,去暗投明,不識不知,順帝之則也。
妖精說出,“除了靈吉菩薩,其餘何懼?”神明明到此處,識神自破,真靈可得,而假土可滅矣。“行者聽得他這一句話,不勝歡喜。”所謂“得其一而萬事畢”者此也,然此得一之竅,非明師指點,實難自知。“八戒道:‘要知山下路,須問過來人。’”正前篇若說自己有,何用別人說也。“及問靈吉住處,老者告在直南。”南者《離》明之地,正真靈居住之鄉,靈而居明,則系靈明可知。“老者疑為取他的經,行者道:‘不是取他的經,我有一事煩他,不知從那條路去。’”夫真經人人具足,個個圓成,處聖不增,處凡不減,無待借取他人,自己本有,然不知道路,而真經末可以得。“不取他經”者,以示經本自有,無容假借也;“一事煩他”者,以示道路不知,須賴師傳也。“金星指明羊腸路,八戒感拜救命恩。”言既得師傳,恩同再造,誓必勇猛精進,以報師恩,而終身不可有忘也。
“簡雲:‘上複齊天大聖聽,老人乃是李長庚。須彌山有飛龍杖,靈吉當年受佛兵。’”蓋意之不定,由於心之不明;心之不明,由於志之不果。金星而告靈吉住處,由果而成其明,既明且哲,剛柔得中,進則可以有為,退則可以自守,進退無礙,何事不成?“老豬學得烏龜法,得縮頭處且縮頭”,正退則可以自守,用其柔也;“行者縱筋斗,尋菩薩降妖”,正進則可以有為,用其剛也。行者到菩薩處所見勝境,俱曲肖靈明之妙相,至於“靜收慧劍魔頭絕,般若波羅善會高”,非靈明不昧者,孰能與於斯?定風丹,比圓明而邪風不起;飛龍杖,喻果斷而妄念不生。
“菩薩叫行者誘他出來,我好施法。”將欲取之,必先與之。“那怪張口呼風,靈吉將飛龍杖丟下,化作一條八爪金龍,抓住妖精,摔在岸邊。”此乃以一禦紛,以定止亂,較之使身外身,以多禦多,以亂止亂,何其迅速!“現了本相,是個黃毛貂鼠。”黃為土色,鼠性善疑,是為不定疑二之意土也。然意土妄動,皆由靈明罔覺,假者得以借靈生妄,無所不至,如偷去琉璃盞清油,燈火昏暗者何異?曰:“靈山腳下老鼠成精”,可知非靈山本有之物,乃後起之根塵。“拿去見如來處置”,言不見如來本性,邪正相混,而此物未能處置也。“撞入裏面,把一窩狡兔妖狐、香獐角鹿,盡情打死。”意土既定,而狡猾兔跳狐疑,獐狂角勝之病,自然滅蹤。從此救出嬰兒,找上大路,假土已去,真土可收矣。
詩曰:
倡狂惑亂失靈明,大要留心念不生。
拄杖如能常穩定,何愁妄竟不歸誠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二十二回 八戒大戰流沙河 木叉奉法收悟淨
悟元子曰:上回已言假土為禍,借靈明之性可以降伏矣,然假土已降,而真主斯現。此回專育收伏真土、和合四象、攢簇五行之妙用也。
“唐僧三眾過黃風嶺,進西卻是一派平陽之地。”猶言過黃風之假土,即至平陽之真土矣。真去而假來,假去而真來,理所必然。然已到平陽之地,何以又有八百流沙河,三千弱水深乎?殊不知真土即在假土之中,假土不在真土之外。流沙比假土之流性不定,弱水比假土之易於陷真,流沙弱水正是借假修真之處。
“河中鑽出一個妖精,一頭紅焰發蓬鬆,兩隻圓睛亮似燈”,具有火也;“不黑不青藍靛臉,如雷如鼓老龍聲”,具有木水也;“身披一領鵝黃氅”具有土也;“腰來雙攢露白藤”,具有金也;“項下骷髏懸九個,手持寶杖甚崢嶸”,九宮相穿,拄杖在手,土運四象也。總言真土備有五行,羅列九宮,無不拄杖而運用之。
“八戒與怪大戰”,木克土地。“大聖舉樣望那怪著頭一下,那怪轉身鑽入流沙河。”此躁性太過,而真土潛藏也。“行者道:‘我們拿住他,不要打殺他,叫他送師父過河,再作理會。’”沙增為真土,非假土可比,打殺何以和四象?叫送過河理會,猶言過得此河,方能五行相會也。何以大聖道:“我水裏勾當不十分熟。”大聖水中金,水為金生,何以不熟?又金入水不溺,入火不焚,何以不可去?此中別有妙義。蓋收伏真土在柔而不剛,金公堅剛之性,木母陰柔之性,取其用柔而不用剛也。八戒下水與怪複戰,那怪自敍本身一篇,其中捲簾、流沙、骷髏,俱系真土之象,以見有金公木母,而黃婆之不可無者。“八戒虛晃一鈀,回頭誘怪上岸,行者忍耐不住,劈頭就打,‘嗖’的又鑽入水中。”總以見不能從容緩圖,急欲成功,不但真土不能輸服,反致真土潛藏不見。故八戒道:“你這個急猴子,便緩著些兒,等我哄到高處,你擋住河邊,卻不拿住他也。”此處收伏真土之火候作用,明明道出矣。蓋急則壞事,緩則成功,不到高處,未可下手,已離河邊,急須收伏,此千古不易之訣,收伏真土之妙法也。
“三藏道:‘怎麼奈何。’八戒道。‘求得一個萬全之策方好。’”可見急躁則非萬全之策,緩著方有萬全之策也。“行者化齋叫睡”,緩著也;“凡胎骨重,駕不得雲”,緩著也;“攜凡夫難脫紅塵”,緩著也;“保的身命,替不得苦惱”,緩著也;“要窮曆異邦,不能夠超脫苦海”,緩著也;“就是先見了佛,不肯把經與你我”,緩著也;“若將容易得,便作等閒看”,緩著也。“三藏道:‘怎生區處?”’即沒萬全之策,還須八戒下水,還是急而不緩。那怪敘出寶杖長短由心,粗細憑意,系是神兵,不是凡器。可知為真土,而非假土可比。然土雖真,若不得和合之法,則彼此言語不通,未可投誠。“兩個從水底打到水面”,正是“寶杖輪,釘鈀築,言語不通非眷屬,只因木母克刀圭,致令兩家相戰觸。”蓋言語通則彼此同心,土能載木;言語不通,則彼此爭持,木能克土。土木之生克,總在言語之通不通處點醒耳。八戒佯輸,那怪不肯上岸,便是嫌疑未去,信行不周,非可收伏之時。而欲強制,急為我用,猶如餓鷹叼食一般,到底著空,何益於事?
夫金丹大道,全在火候爻銖不差,若少有差錯,未許完成。金木相並,金丹已宛然有象,然黃中不能通理,雖含四象而道難就。何則?土為萬物之母,所以和四象配五行。《悟真篇》曰:“離坎若還無戊己,雖含四象不成丹。”是有真土而金丹易成,無真土而金丹難就。雖然真土在流沙,以克土者降土,土爭持而不伏;以土生者制土,土反藏而不出。是將何所用其功?是必有道焉。苟非自在觀察,到得清淨之地,不能發其真誠,放行者叫八戒莫廝鬥,往南海尋尋觀音來。八戒道:“正是!正是!”不廝鬥而往南海,去強制而歸清淨,悟到此地,正是收伏真土之大機關,大作用。言語已通,可以施為矣。
“菩薩道:‘你這猴子,又逞自強,不肯說出取經人的話來,若肯說出取經人的話,他自早早歸順。’”可見前之三次大戰,皆由不肯說出取經人之故。提綱“八戒大戰流沙河”,是徒以戒求淨,而淨者反不淨;以戰制流,而流者更覺流。所謂大戰者,明譏其爭勝好強,而不能靜觀密察也。“菩薩取出一個葫蘆,吩咐惠岸叫在水面上只叫悟淨,他就出來了。”此等妙決,如穀應聲,何其省事?葫蘆者,二“土”合一成“圭”之象,已為靜土,戊為動土.動靜如一,戊已歸真而為淨。悟其此淨,真土自出,不求皈依而皈依矣。
“把九個骷髏,接九宮布列,葫蘆安在當中,就是法船一隻。”謂之法船,真法船也。土居中央,九宮布列,八卦五行四象,盡在其中,圓滿無虧,金丹成就。得之者再造乾坤,別立世界,超凡地,入聖域,能成不朽功業。不徒唐僧能渡流沙河,而歷代仙真,無不藉此而渡流沙河也。詩雲:“五行匹配合天真,認得從前舊主人。煉己立基為妙用,辨明邪正見原因。金來歸性還同類,水去求情亦等倫。二土全功成寂寞,調和水火沒纖塵。”此攢簇五行之實理,乃仙翁開心見掌之法言,若人悟得其中妙義,則金丹有為之道,已是了了。噫!“自從悟得長生廖,年年海上覓知音。不知誰是知音者,試把此言著意尋。”其如人不識者何哉?
“木叉到流沙河水面上厲聲高叫道:‘悟淨!悟淨!取經人在此久矣,你怎麼還不歸順?’那怪聞說取經人,急出來向木叉作禮。”讀者至此,不能無疑。八戒為木,木叉亦木,何以八戒屢戰而不服,木叉一叫而出禮?菩薩已有言矣,若肯說出取經人,他自早早歸順,前八戒之戰不肯說出取經人,以木克土,是言語不通,專依自強也;今木叉之叫,已經說出取經人,土來就木,是言語已通,本于自在也。自強者以力制,故不歸順;自在者以德感,故自誠服。一出勉強,一出自然,天地懸隔。悟的此淨,方能收得真土;悟不得此淨,即收不得真土。高叫“悟淨!悟淨!”叫醒迷人者多矣,不知學人悟得否?悟淨歸了唐僧,又叫作沙和尚,即有為真土之作用。依菩薩法言,骷髏結作九宮,葫蘆安放當中,長老坐上,左有八戒,右有悟淨,行者在後,李了白馬。以《河圖》為體,以《洛書》為用,五行攢簇,三家相見,結就嬰兒,渾然太極矣。
“不多時,身登彼岸,得出洪波,又不拖泥帶水,幸喜腳幹手燥,自在無為。”此所謂“一粒金丹吞入腹,始知我命不由天。”棄有為而入無為,即在此時。“木叉收了葫蘆,那骷髏一時解化作九股陰氣,寂然不見。”蓋金丹成熟,取而服之,點化凡軀,如貓捕鼠,霎時之間,群陰悉化。從此師徒們同心向西而行,見佛有望矣。
詩曰:
真土匿藏流性中,特強戒定不成功。
若非伏氣行柔道,彼此何能言語通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二十三回 三藏不忘本 四聖試禪心
悟元子曰:上回三家相見,五行攢簇,命基堅固,大本已立矣;大本已立,本立道生,再加向上功夫,防危慮險,戒慎恐懼,須要將此“本”修成一個永久不壞之本,方無得而復失之患。
冠首一詩,大有妙義,學者須宜細玩。曰:“奉法西來道路賒,秋風漸漸落霜花”者,言金丹之道,自東家而往西家,乃殺裏求生,禍裏尋恩,如秋風霜花,而收斂萬物也。曰:“乖猿牢鎖繩休解,劣馬勤兜鞭莫加”者,言猿乖馬劣,心意放蕩,最能害道,稍有放蕩,性亂命搖,生死所關,是必牢鎖勤兜,十二時中不可懈怠也。曰:“木母金公原自合,黃婆赤子本無差”者,木母為真陰,金公為真陽,黃婆為真土,赤子為丹元,言本來真陰真陽原自和合,真土丹元並無差錯,其不合有差者,皆因心意不定不合有差耳。曰:“咬開鐵彈真消息。般若波羅到彼家”者,“般若”梵言智慧,“波羅”梵言彼岸。言金丹之道須要識得陰陽,辨得五行,認得心意.而後真假分明,邪正判然,五行可攢,金丹可就,智慧光明,直登彼岸矣。直登彼岸即是本立,欲其本立須要務本,故曰:“取經之道,不離了一身務本之道也。”務本之道,即靜觀密察、神明默運,務此五行攢簇之本。提綱“三藏不忘本”,即不忘此五行攢簇之本;“四聖試禪心”,即靜觀密察以保守此五行攢簇之本。不忘而保守,則原本得而禪心定,禪心定而原本固,務本之道可以了了。
“三藏師徒了悟真如,頓開塵鎖,跳出性海流沙,渾無掛礙,徑投大路西來,正值九秋。”是已悟得有務本之道,由東家而求西家,正當因時而行,隨地而安,返樸歸淳之候,不容稍有怠惰者。奈何正走處,三藏問歇處,八戒嫌擔重,沙僧說馬慢,行者趕馬跑,猿乖馬劣,無戒無行,尚欲木母金公自合,黃婆赤子無差,烏可能之?原其故,皆由失誤覺察,不能返現內照,以至於此。仙翁於此處,演出“試禪心”一案,提出《觀》卦妙旨,以示務本者必須大觀神現,方是務本大作用、真法程。《觀》卦卦爻圖略上《巽》下《坤》,順時巽行,所以以中示人也。但中正之規,非孤陰寡陽,乃大觀而合神現,神觀而運大觀,神明默運,鬼神不知,蓍龜莫測,非可與人共知共見者。此中消息非明眼者,焉能擬議其一二?故“行者見半空中慶雲籠罩,瑞霞遮慢,情知是仙佛點化,他卻不敢洩露天機,只道:‘好!好!好!我們借宿去也。’”仙佛點化者,聖人以神道設教也;不敢洩露天機借宿者,以神現而合大觀也;曰:“好!好!好!我們借宿去。”正以見安身立命,務本之學,舍此觀察妙用,別無他術矣。
“一座門樓垂簾象鼻,畫棟雕樑”,即《觀》卦之象。《觀》卦上二奇,非垂簾乎?下四偶,非象鼻乎?上闔下辟,非畫棟而雕梁乎?“向南三間大廳”,其廳必在此,下三陰也;“中間一軸壽山福海的橫披畫”,九五一陽也;“一張退光黑漆的香幾”,一二三四五爻,四黑而上一光也;“幾上放一個古銅獸爐”,即上九之一陽也;“兩邊金漆柱,貼一幅大紅紙的春聯”,四陰爻兩開之象也;“六張交椅”,六爻也;“四季吊屏,母女四人”,皆四陰爻之象也。
“婦人丁亥年八月初三日酉時生”,亥為壬,丁壬合木,三為木數,八月為酉,婦人為《坤》,上《巽》木,下《坤》土,仍取《觀》象為八月之卦,故婦人生於八月也。婦人為《坤》陰,其夫必為《乾》陽,《乾》上《坤》下為天地《否》,《觀》自《否》來。《否》上《乾》,三九二十七;下《坤》,三六一十八,陰陽之數共計四十五。曰:“前年喪了丈夫”,則有丈夫時。只是四十二歲。曰:“我今年四十五歲”,四十二而加三,則是四十五。曰:“故夫略大三歲”,是大而不大,就未變《觀》卦時言之。三女三陰也,因《坤》索《乾》,陽為陰傷,內外純陰,故三女具有六九五十四之數,是皆言其《觀》卦,亦無深意。獨是《觀》之時義,有“童觀”、“窺觀”、“大觀”之別,不可一概而論,須要辯其是非,分其邪正,方能由我運用,絲毫無差,縱橫自在,無遮攔矣。“寡婦誇獎女兒貌美,家當富足,欲坐山招夫”,即六二之“窺觀”,所見不遠也;“八戒聞的富貴美色,心癢難搔,忍耐不住,扯師父作理會”,即初六“童觀”,所見不大也;“三藏不以富貴動心,美色留意,推倒恩愛,出家立志,欲其功完行滿朝金閾,見性明心返故鄉”,即六三“觀我生進退”,能觀已之可否,以為進退,不忘本也;“行者從小兒不會幹那般事”,即上九“觀其生,君子無咎”,不觀於假而觀於真,能務本也;“悟淨蒙菩薩勸化,受了戒行,跟隨師父,怎敢貪圖富貴,寧死也要往西天,決不敢幹此欺心之事”,即六四“觀國之光”,以小觀而求大觀,知條本者也;“行者跟八戒在後門,看放馬”一段,即九五“觀我生,君子無咎”,不特能觀己之是非,而且能觀人之邪正,此神觀兼能大觀,所謂“中正以觀”也。
噫!《觀》之大小是非不同,若不知其吉凶禍福,儘是小人婦女之見,勢必逐境遷流,隨物運轉,迷心忘本,脫俗又還俗,停妻再娶妻,而莫知底止矣。提綱“試禪心”者,即試此心之遇境定不定耳。“四聖試”者,即神大其觀,以試其心,使其心之常定耳。獨是試者,不待試其心,而並試其觀。能神大其觀,則禪心可定,而不忘其本;不能神大其觀,則猿乖馬劣,而忘其本。由心以試觀之神大不神大,由觀以試心之能定不能定,所謂“中正以觀”者在此;“觀天之道而回時不忒”者,亦在此。觀之中正不中正,即關乎心之能定不能定。夫心之不能定者,皆由見景而動情也。動情之事,莫如財色二者,人自無始劫以來,骨積如山,孽深似海,財以亂其性,包以傷其命,生於此而死於此,種根深厚,所以人皆不能解脫。惟大聖人知得其中利害,幽明通徹,有無兼該,靜觀密察,神明默運;防閑于不睹不聞之地,用功於無色無聲之中;看的明,識的透,不為色魔所欺,不為淫性所瞞,所謂中正以觀,不忘本而能務本者也。
彼世間采戰呆子,邪說淫辭,以美女為仙子,以婦人為爐鼎,以繩索為寶衣,認假為真,愛愛憐憐,妄想取他家之陰,以補我家之陽。豈知妄作妄為,出醜百端,原本已昧,天根早壞;儘是在鬼窟中作生涯,黑夜裏做事業;無取於人,已傷於己?詩中譏雲:“癡愚不識本原由,色劍傷身暗自休。”堪為定評。務本之道,何道耶?而乃貪財好色乎?沙僧叫“著鬼”,真著鬼也;行者說“受罪”,真受罪也。頌中“從此洗心須改過,若生怠慢路途難。”千古箴言。吾勸同人未反其本者,急須戒慎恐懼,平方百計以務其本;已返其本者,更須防危慮險,大化神化,不忘其本。始終務本,而不可別生意見者。故結曰:“從正修持須謹慎,掃除愛欲自歸真。”
詩曰。
若還原本急明心,莫被塵緣稍有侵。
返照回光離色相,絕情絕欲退群陰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二十四回 萬壽山大仙留故友 五莊觀行者竊人參
悟元子曰:上回言得丹以後,加以防危慮險,靜觀密察之功,方能保其原本矣。然而知之不真.用之不當.則原本非可易得。故此回合下二回,批破諸家旁門之妄,指出修待原本之真,使學者細為認識耳。
篇首呆子因色欲而捆縛,行者百般笑謔,是笑其昧本傷身,自取罪禍。《西江月》一詞極其明白。其中所言“只有一個原本,再無微利添囊。”語淺而意深,讀者須當細辨。蓋此原本,乃生天、生地、生人之根本,順之則死,逆之則生。修道者不過修此本,返本者不過返此本,還元者不過還此本,歸根者不過歸此本,複命者不過複此本。始終一個原本.亦無可增,亦無可減。其有增減者,以其未至於原本,而增之減之耳,並非原本之外,而可增可減也。“行者道:‘你可認得那些菩薩麼?’八戒道:‘我已暈倒昏迷,認得那是誰?’是乃迷本而不識本,不識本而暈倒昏迷,亦何足怪?行者與簡帖,沙僧稱好處,真是穴上下針,痛處用藥,呆子能不追悔前非,死心踏地乎?三藏道:“如此才是。”言不如此,而原本不能複,不能保也。
“忽見一座高山,花開花謝山頭景,雲去雲來嶺上峰。”此天地造化之機,陰陽消息之密,為萬壽山五莊觀之影,而非閑言混語,讀者大要辨別。三藏歡喜,盛誇好景,亦可謂識得原本矣。雖然知其好,”尤當行其好,倘知之而不行之,則好者自好,於我無與,而原本終非我有。此三藏疑為雷音不遠,而行者笑其早哩也。“八戒問要走幾年才得到,行者道:‘這些路,若論二位賢弟,便十來日也可到;若輪我走,一日也好走五十遭.還見日色;苦論師父走,莫想!莫想!”’此等處,人多略過.而不知實有妙理存焉。修真之道,有上中下三法.生而知之者上也,學而知之者次也,困而學之又其次也。生而知之者,安而行之也;學而知之者,利而行之也;困而學之者,勉強而行之也。八戒、沙僧學而知,利而行者,故往西天“十來日也可到”;行者生而知,安而行,頓悟圓通,直登彼岸,故“一日也好走五十遭,還見日色”;唐僧困而學,勉強而行,必須步步腳踏實地,方能得濟。若有怠慢,大道難成,故曰:“若論師父,莫想!莫想!”又曰:“只要你見性志誠,念念回首處,即是靈山。”可謂提醒世人者多矣。然見性志誠,念念回首,特為學人入門之道,而非仙佛堂室之奧。若謂見性志誠,念念回首處即是靈山,又何必向靈山取經?此可曉然而悟,勿為作者瞞過。以上師徒問答,總以見欲上靈山,必經萬壽山;欲到雷音寺,必曆五莊觀;欲見如來面,先食人參果也。
山名“萬壽”,乃萬物資始而資生;現名“五莊”,乃五行並行而不停;仙號“鎮元子”,乃真金永劫而常存;混名“與世同君”,乃混俗和光而不測。“觀裏有一異寶,乃是混沌初分,鴻蒙始判,天地未開之際,產成這件靈根。蓋天下四大部洲,惟西牛賀洲五莊觀出此,名喚草還丹,又名人參果。”“天靈根”者,先天真一之氣也、此氣生於天地之先,入於五行之內,藏之則為真空,發之則為妙有,亙古常有,堅剛不壞,故曰惟西牛賀洲五莊觀出此。“草還丹”者,草乃蒙昧之象,丹乃圓明之義,言當於蒙昧之處,而還其圓明,已包五行在內矣。“人參果”者,“參”與“生”同音,猶言為人生之結果。又“參”與“參”同體,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寧,人得一以靈,言人與天地為參之結果。此果在儒門為一善,在釋門為一義,在道門為一氣。是一者乃生人之原本,得此一本,散之而二儀,三才、五行、八卦,萬事萬物無不流行;歸之攝萬而八卦,八卦而五行,五行而三才,三才而二儀,二儀而一本。正所謂一本散為萬殊,萬殊歸於一本。總之,一在五中,五在萬中;萬本於五,五本於一。此人參果出於萬壽山五莊觀也。
“三千年一開花,三千年一結果,三千年才得熟”,九九純陽之數也。“只結三十個果子”,即《參同契》所謂“六五坤承,結括終始”,五六得三十也。“其形如三朝未滿的小孩相似”,即三日一陽生於庚也。“四肢俱全,五官鹹備”,四象五行無不藉此而生也。“人若有緣,得聞一聞,就活了三百六十歲”,三百六十,《坤》陰六六之數,真性之地,若能聞的,頓悟圓通,可以了性也。“吃一個,就活了四萬七千年”,四者金數,七者火數,金火同宮,九還七返,造命之道。若能修而服之,長生不死,可以了命也。噫!此中滋味,聞得者千中無一,而況吃得乎?
“大仙因元始天尊邀他到上清天彌羅宮中,聽講混元道果。”此混元道果,即人參果,非人參果外,別有混元道果。其所謂“混元道果”者,乃“無,名天地之始”;“人參果”者,乃“有,名萬物之母。”總是一物,不過就有無而言之;“聽講”者,即聽講此也。“大仙門下出去的散仙,也不計其數。”言萬事萬物皆本於一也。“現如今還有四十八個徒弟,都是得道的全真。當日帶領眾仙弟子上界聽講,只留下兩個最小的看家。清風只有一千三百二十歲,明月才交一千二百歲。”噫!此處仙翁妙義.數百年埋沒而不彰。雖悟一子慧心妙解,未能見到,而況他人乎?四十八而共大仙,則為四十九,七七之數,隱示“七日來複”之旨。“帶領眾仙弟子上界,只留下兩個”,四十八而留兩個,則帶領四十六上界,乃《乾》之初、二、三、四、五爻,五九四十五,並大仙則為四十六。上界則下虛,《乾》五虛一實為《剝》卦爻圖略。“留下兩個最小的”,“兩”為陰數,“小”為陰象。“留”者,止而不進之義,言止其陰而不上進也。“清風只有一千三百二十歲”,統《剝》之初六、六二、六五、六四也。初六、六二,二六一千二百歲;六三、六四,二六一百二十歲,乃共合一千三百二十歲。“明月才交一千二百歲”,乃《剝》之六五、一六為六百歲;上九一爻,變一六為六百歲。“才交”者,將交上爻,而猶未交也。隱寓期《剝》之上爻,“碩果不食”。“留而為故人贈饋”,待其一陽來複也。“提出奉唐王旨意取經,不可怠慢他,特以故人久不相見,偶一來此,不可怠慢而當面錯過”者,此仙翁不但為後人指示真寶,而且為後人指示大法,其如人不識者何能?大仙者,命也;金蟬者,性也。原人自受生之初,性命一氣,是即天命之謂性,故曰:“蘭盆會相識”也。
“四眾來到門首,果然是福地靈區,蓬萊雲洞。清虛人事少,寂靜道心生。”僅以寫清虛寂靜,即道心靈根所生之處,即老子所雲:“致虛極,守靜篤,萬物並作,吾以觀其複也。”“萬壽山福地,五莊觀洞天。”以見靈根出於萬萬五行之中,為一定不易之理也。能知得此處,鎮於此處,即是“生長不老神仙府,與天同壽道人家。”非說大話嚇人,乃說實話告人也。“正殿上中間,掛著五彩裝成的“天地”二大字。”“五彩”者,五行也,五行乃天地之所生。“靈根”者,所以生天地,天地既生,而靈根又藏於天地五行之中。一氣而五行,五行而一氣,天地適成其天地。夫天者一氣渾論,統陰陽,運五行,生萬象,禮當供奉。地者,重陰之物,乃順承天,故曰:“下邊的還受不得我們的香火,是家師諂佞出來的。”說出諂佞,則不宜供奉也明矣。
人參果非真金之擊不落,非圓虛之盤難接。清風上樹敲果,明月樹下接果,此清明在躬靈根可得之機。二童前殿奉獻,唐僧遠離三尺,以為孩兒。此遇而不識,當面錯過,真是眼肉胎凡,不識仙家異寶也。“那果子卻也蹺模,又放不得;若放多時,即僵了,不中吃。”噫!此又是決中之決,妙中之妙,直示人以火候端的。先天之氣,如露如電,易失而難尋,若一稍放,即失其中,生中帶殺,非複固有。《悟真篇》雲:“鉛遇癸生須急采,金逢望後不堪嘗。”正此不中吃之妙旨。
“八戒知其為寶,叫行者取金擊子去偷”,是遇之而能識也。“行者使隱身法取金擊子”,其盜機也,天下莫能見,莫能知。“窗櫺上掛著一條赤金”,乃明哲而果斷也;“有二尺長,指頭粗”,執兩而用中也;“底下是一個蒜頭子”,圓成而不虧也;“上邊系一根綠絨繩兒”,一氣而運轉也。“推開兩扇門”,打破玄牝之門也;“卻是一座花園”,空花而無實果,下乘也;“過花園,又是一座菜園”,食之而無滋味,中乘也;“走過菜團,又見一層門,推開看處,只見那正中間有株大樹”,此中有一寶,秘在形山.不在心腎,而在乎玄關一竅,上乘也。“葉兒似芭蕉模樣”,至潔至淨而無濁質也;“直上去有千尺余高”,二五之精,妙合而凝也;“根下有七八丈圍圓”,七八一十五,圓成之象,本乎太極也;“向南枝上,露出一個人參果,釘在枝頭,風過處似乎有聲”,即《剝》之碩果,《剝》極而《夏》,恍惚有象、杳冥有精也。“金擊子敲下果子,寂然不見”,是不得其火侯之真,而丹不能遽食也。行者疑為土地撈去。土地道:“這寶貝乃是地仙之物,小神是個鬼仙,就是聞也無福聞聞。”蓋還丹者,地仙之事。大丹者,天仙之事。然天仙必由地仙而始,地仙即是天仙之根,彼鬼仙頑空小乘,安有此果?觀此而天下道人,若有聞聞此道者,便是無量之福焉,敢望其得道乎?“果子遇金而落,遇木而枯.遇水而化,遇火而焦,遇土而入。”言此果雖出五行之中,而不得犯五行之器也。“敲時必用金器”者,貴於果斷也。“打下來,卻將盤兒用絲帕襯墊接果”者,丹盤示其虛心,絲帕示其嚴密,以虛心嚴密為體也。“吃他須用磁器,清水化開食用”者,破器示其光明,清水示其清淨,以光明清淨為用也。此仙翁借土地現身說法,示人以收服金丹之作用,既知作用,下手可得。
““敲了三果,兜在襟中”,會三家而入中央,令其住而不令其去也。“三人一家一個受用”,人人自有,家家現成,不待他求也。噫!金丹不易得,既得之後,尤不易保。倘不知止足,持盈末已,便是囫圇吞下,莫有嘗出滋味,與不吃者等,其禍即不旋撞而至。此八戒嚷吃,二童查出人參果缺少,大罵之所由來也。古人謂還丹最易,火候最難,信有然者。
提綱“萬壽山大仙留故友”者,言當于此萬有之中,留其現在之原本也;“五莊觀行者竊人參”者,言當於此五行之內,竊其未來之原本也。篇中三藏身經五莊現不識人參果,而當面錯過;八戒既識,行者能竊,已得原本,而不能防危慮險,以致得而復失。俱是不知留故友,竊人參之妙旨。不知留,不知竊,原本已失,取何真經?結尾處,行者道:“活羞殺人”,堪為定評。
詩曰:
五行精一是靈根,生在乾家長在坤。
君子得輿留碩果,趁時竊取返陽魂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二十五回 鎮元仙趕捉取經僧 孫行者大鬧五莊觀
悟元子曰:上回言金丹系先天靈根凝結而成,得之真者,即可竊陰陽,奪造化,長生不死。乃無知之徒,或著於頑空小乘,或流於禦女閨丹,或疑為爐火燒煉,不但無裨於性命,而且有害于根本。欲望成仙,不亦難乎?故仙翁於此回力批其妄,使人于真金處還其元,於五行中複其本也。
篇首行者吃昧心,八戒嚷偏手,二童毀罵,是罵其昧心迷本,不知金丹妙用之輩也。天下修行人,不知訪求明師,予聖自雄,妄猜私議,不著於空,便執於象。著空者,或疑修道必須心中空空洞洞,一無所有而後可。殊不知一味於空,靈根有昧,已傷生生之本。如大聖拔腦後毫毛,變假行者陪著悟能、悟淨,用“絕後計”,推倒神樹者何異?“尋果子,那裏得有半個。”是僅悟其空而能淨,空空一悟,有何結果乎?噫!靈根本自空不空,造化五行盡在中。無限迷徒學寂滅,損傷仙種路難通。其曰:“葉落椏開根出土,道人斷絕草還丹。”豈虛語哉?
金丹之道,一陰一陽之道也。陰陽合體,和氣薰蒸,靈根常存,是大家合火而為好;今但悟空而無實行,孤陰寡陽,陰陽相隔,生機全息,仙種斷絕,是大家散火而不好。其曰:“好!好!好!大家散火。”火散丹漏,好在何處?詩雲:“三藏西臨萬壽山,悟空斷送草還丹。椏開葉落仙根露,明月清風心膽寒。”此專在空處而斷送還丹,清風明月能不倒在塵埃乎?真乃可畏可怕。更有一等無知之輩,閉目靜坐,入圜觀空,屏去人事,隔絕往來,只知一己之陰,不知他家之陽,俱系推倒仙樹之流,猶欲妄想成真,焉有是理?故曰:“若能夠到得西方參佛面,只除是轉背搖車再托生。”罵之的當,真堪絕倒。
“八戒問起舊話兒來由,行者說是觀音菩薩賜的《緊箍兒咒》”是乃覺察自悟,知的一己之陰不是道,已足解頑空之鎖矣。然既脫頑空之鎖,而不知不空之果,欲望西天見佛,猶如黑夜逃走不辨道路,終是在睡夢中作事。清風、明月鼾鼾沉睡,木亦宜乎?何以瞌睡蟲是與東天門增長天王,豬枚耍子贏的?蓋言未識真寶,妄作妄為,是猜枚耍子,瞌睡未醒,所走儘是回東之路,而非上西之路也。
“大仙自元始散會,回到觀中,殿上香火全無,人蹤俱寂。”壞卻靈根,徒落一空,純陰無陽,香火人蹤何在?“念動咒語,噀一口水,解了睡魔,二人方醒,將上項事細說了一遍,止不住傷心淚落。”一切頑空之輩,不得真師口訣,昧卻先天一氣之妙旨,昏沉一生,終無解脫之時。若一經點破,如夢方覺,回思上項之事,能不傷心淚落,而知為人所弄乎?
“大仙趕上三藏,變作個行腳全真。”此變妙哉!前推倒仙樹,是徒悟一空而不知實行;今變作行腳全真,是以實行而全其真悟。悟所以為行,行所以成悟,才是袖裏乾坤的手段,提攜傀儡的機關,乃培植靈根之大法門、大手段。“捉僧回觀,每一個綁在一根柱上。”示其人人有個靈根,當下可以返本,當下可以還元,而不得以頑空寂滅之學,誤認人根而昧卻仙根也。“叫徒弟取出皮鞭來,打一頓與人參果出氣。”打之正所以不使著空耳,不打別處,而獨打腿,打其腳根不實,懸空妄想也。以上批頑空之害靈根也。
行者解放三眾,伐四顆柳樹,變作四人相貌,仍舊黑夜逃走。既解一己之孤陰,又疑外邊之採取,是欲借花柳之姿,以為避死之具,妄作妄為,仍是夜裏生涯,何益於事?故“大仙呵呵冷笑道:‘你走了也罷,卻怎麼綁些柳樹在此冒名頂替?”噫!天下在婦女身邊用心機,血肉團上作活計者,儘是冒名頂替,昧卻惺惺使糊塗。“大仙趕上,提回四眾,使布裹了。行者笑道:‘好!好!好!夾活兒就大殮了。’又叫:‘渾身裹漆,只留頭臉在外,燒著油鍋。將行者炸一炸,與我人參果報仇。行者道:‘好歹蕩蕩.足感盛情。”’此等閒言冷語,大有趣味。蓋採取之徒,靈根已壞,尚欲妄想成仙,不知早是夾活就殮。似此如黑似漆的邪徒,空具面目,而不知認取真宣,安得遇著鎮元大仙一概捉來,盡炸油鍋內,好歹蕩蕩,為金丹大道出一口氣,足感盛情矣?此批采戰之壞靈根也。
“大聖把石獅子變作本身模樣,真身跳在空中。”是離采戰而又入爐火也。“石獅”者,五金八石爐火之師,爐火門戶,雖種種不一,俱是借燒煉之術,哄騙人財。當“往鍋裏一摜,‘砰’的響了一聲”之時,已去其真而入其假。此等作為,只圖攝盜他人脂膏,而不知靈根已壞,有傷本失面目。“‘鍋漏了!鍋漏了!’說不了,油漏得罄盡。”盜去真物,鍋內一無所有,非鍋漏而何?“鍋底打破,原來是一個石獅子。”世之愚人,聽信燒煉假術,耗費資財,不到傾家敗產、囊空底盡之時,不知為邪師所誤。曰:“被他當面做了手腳。”曰:“怎麼搞了我的灶?”曰:“拿住他也是摶砂弄汞、捉影捕風。”又曰:“你怎麼弄手段搗了我的灶?”行者笑道:“你遇著我,就該倒灶,幹我甚事。”描寫愚人被哄的一番口吻,如聞其聲。然被邪師所哄者,皆由自己不明,因而邪風得入,與人何涉?行者道:“我才自己要領些油湯油水之愛,但只是大小便急了,若在你鍋裏開風,恐怕汙了你的熟油,不好調菜吃。”此言罵盡世間信爐火而妄想服丹者,只可服大小便已耳,其他何望?
以上歷歷說來,諸多旁門儘是壞卻靈根,而不知培植靈很,屢題與人參果報仇可曉然矣。提綱所謂“鎮元他趕捉取經增”考,即捉此壞靈根之迷徒;“孫行者大鬧五莊觀”者,即邪行大鬧,只知壞靈根,而不知生靈根之迷徒。噫!“道法三千六百門,人人各執一苗根。要知些子玄關竅,不在三千六百門。”
詩曰:
人人妄想服金丹,弄盡旁門枉作難。
拋去珍珠尋土塊,俱將原本並根剜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二十六回 孫悟空三島求方 觀世音甘泉活樹
悟元子曰:上回已言諸多旁門,儘是壞卻原本,非徒無益而又害之。故此回叫學者虛心下氣,屈己求人,務須得個退本還元之訣也。
冠首一詩,為通篇之骨髓,學者不可略過。蓋言修道者,忍耐傲性,不恥下問,訪求真師,期於明道,不得自稱高強,隨心所造,有誤性命。最醒人處,是“自古虛心不是癡”一句。蓋虛心者,實腹之因;實腹者,虛心之效。提綱“孫悟空三島求方”者,虛心也;“觀世音甘泉活樹”者,實腹也。《悟真篇》雲:“虛心實腹意俱深,只為虛心要識心。不若煉鉛先實腹,且叫守取滿堂金。”言未能實腹之先,必當識心虛火而求悟;既悟之後,尤當苦煉真鉛而不虛。“孫悟空求方”者,虛心求悟也;“觀世音活樹”者,煉鉛而行也。“三島求方”者,悟空而不知煉鉛也;“甘泉活樹”者,實腹而兼能虛心也。要之非虛心而無實腹之方,則煉鉛無計;非煉鉛而行實腹之道,則虛心歸空。悟之行之。內外相通,體用俱備,方是無上一乘至真之妙道。
“大仙用手攙著行者道:‘我也知道你的本事,只是你今番越禮欺心,縱有騰挪,脫不得我手。’”蓋禮下於人,必有所得,虛心于已,方受人益。今越禮而不能禮下於人,欺心而不能虛心受益,越禮欺心,成何本事?欲之還元,如畫餅充饑。又雲:“我就和你同到西天,見了你那佛祖,也少不得還我人參果樹。”靈根為作佛之根本,不知還靈根,將何而見佛?既欲見佛,豈能舍靈根而他求?亦豈能不活靈根而還元乎?又雲:“若醫得樹活,我與你八拜為交,結為兄弟。”大聖者,先天之靈根;鎮元者,後天中所藏先天之靈根。靈根還元,先天後天合而為一,渾然太極。二八一斤,團圓不虧,圓陀陀,光灼灼的也。行者求方,何以限三日,三日者,一陽《震》動,天心複見之候,為靈根之生門。若不知而錯過,靈非我有,入於死戶,便是推倒他樹,斷了仙種。行者求方者,正求此處培植靈根之方耳。培植靈根之方,即起死回生之方,然此方在於他家,如何得為我用,是非虛心誠求不可。他家之方為何方?乃盡心知性立命之方。
“三星”象心之三點,“圍棋”象心之三點而圍一鉤。真心空空洞洞,不著於物,不著於色,故居于“白雲洞”,有“黍米之丹”。求方于三星,盡心而明心也。“東華”為真性之地,“帝君”為真性之主,觀于“主人認得無虛錯”,太乙還丹等義可知。求方于東華,盡性而修性也。“九老”者,九九純陽之數,為命理之極功。童顏鶴鬢,自在酒歌,是夭壽不貳,修身立命之道。求方於九老,至命而修命也。
夫此心、性、命之三物,不落於幻形,不出於聲色,倘誤認肉團之心為真心,形色之性為真性,幻化之身為真身,差之多矣。
執肉團之心而修心,則是白雲洞外,松陰之下,尋三星著棋耍子,雖有黍米之丹,不過救得人心禽獸昆蟲之物,而於靈根兩不相涉。“八戒扯住壽星笑道:‘你這肉頭老兒,帽兒也不戴個來,卻像是人家的奴才。”’是明示認肉團之心為真心,便是以奴作主,自昧其真,故曰無方無方;執形色之性而修性,則是在聲聞之中,風影之內,尋東華荒居吃茶。雖有太乙之丹,只不過治得識性塵緣生靈,而與靈根並不相關。行者呼東方朔為小賊,說帝君處莫偷的仙桃;東方朔呼行者為老賊,言師父處沒偷的仙丹。是明示認形色之性為真性,便是認賊為子,目失其寶,亦曰:“無方!無方!”執幻化之身而修命,則是在丹崖朱樹之下,尋九老談笑耍耍,雖有自在之樂,只不過留此幻化之身,一飲一食,而於靈根有何實濟?九老道:“你也忒惹禍。”是明示認幻化之身為真身,是不知吾所以有大患者,為吾有身,故曰“實是無方。”
噫!認的假心、假性、假身之假方,可得修真心、真性、真身之真方。提綱“悟空”者,悟其假也;“求方”者,求其真也。“孫悟空求方”者,棄假而存真也;“孫悟空三島求方”者,是於假中而辨真,於真中而悟假也。“島”象形山,喻人之色身也。肉團之心,形色之性,幻化之身,俱為有形之物,故謂“三島”。認此三島則無方,離此三島則有方;有即在無之中,真即在假之內;真真假假,有有無無;觀察到此,“須知絕隱千般外,盡出希微一品中。”“少林別有真滋味,花果馨香滿樹紅。”不著於空,不著於色,非心非佛,以之成正果,脫凡塵,何難之有?
“菩薩道:‘你怎麼不早來見我,卻往島上去尋?”’言在假處搜尋,而不知在真處早返世。假處搜尋則無方,真處早返則有方,搜假無方則有心,返真有方則虛心,虛心之不癡,有如是。菩薩說出與老君賭勝,楊柳枝在丹爐裏炙得焦幹,插在瓶中,一晝夜枝葉復舊的公案,真是慈悲教主,普濟群生也。“老君”者,《乾》剛也;“觀音”者,《巽》柔也。天下事惟至柔者,惟能勝剛,而至剛者不能制柔。插在瓶中,枝葉復舊,是致其潔清而不輕自用也。“行者笑道:‘真造化。’”言惟此神觀妙用為真造化,彼三島之方,安得以造化論?詩中“過去劫逢無垢佛,至今成得有為身。甘露久經真妙法,管叫寶樹永長春”等義,最為醒人。曰:“無垢”、曰:“有為”,則非一切頑空之事可比;曰:“甘露”、曰:“寶樹”,則非一切執相之徒所知。真空不礙於妙有,觀竅而兼於觀妙,這才是“希微一品”、“少林滋味”,人參果死而復生,即在是矣。
“菩薩把楊柳枝蘸出瓶中甘露,把行者手心裏畫了一道起死回生的符。”是以柔弱為運用,以清淨為根本,以持守為要樞也。“但看水出為度”者,即老子所雲:“上善若水,善利萬物而不爭。”上善則水清,不爭則不泛,清而不泛,乃為源頭活水。源頭活水,天一所生,為先天真一之水。那個水雖生於五行之中,而不犯五行之器,一犯五行則為後天之物,而非先天之真。故必用玉瓢溫柔真空之性舀出,從頭澆下,自始至終,順其所欲,漸次導之,而不容有一毫之傷損也。
“八戒、行者、沙僧扛起樹來,扶得周正,擁上土。”三家相會,五行攢簇,金丹成就,渾然一中大本立矣。“菩薩將楊柳枝灑盡那玉瓢之水”,以有為成無為,以無為施有為,有為無為一以貫之。從此死者可生,枯者可活,真玄之又玄,非大土之神觀妙用,豈能及此?“那樹依舊青枝綠葉,濃郁陰森。果子多了一個。”不特樹之已死者可生,而且果之已失者亦可得,真水之運用,神哉?
妙哉!“大仙把果子敲下十個,作人參果會。”總以見靈根得生,收園結果,圓成無虧,而本來之故物,無傷無損。
詩雲:“萬壽山中古洞天,人參一熟九千年。”言人參果藏於萬萬之中,非鍛煉至於純陽之時,而不能成熟也。“靈根現處枝芽損”,言靈根為仙佛之祖脈,宜藏而不宜現,一現其根,則先天氣散,枝葉傷損而死矣。“甘露滋生果葉全”,言能以清淨之水,溫養滋生,自微而著,由缺到圓,則生矣。“三老喜逢皆舊契,四僧幸遇是前緣。”言靈根結果,三家相會,四象和合,包含一切,空而不空矣。“自今會服人參果,儘是長生不老仙。”言能於五行之中,得此先天一氣,凝結而成丹,自可由是一氣而統禦萬物,則生生不息壽同天地矣。
“菩薩三老各吃一個,唐僧知是仙家寶貝,也吃了一個,悟空三人亦各吃一個。鎮元子陪了一個,本觀眾仙分吃了一個。”言金丹人人有分,不得其方,而未可遽食。何則?人稟天地陰陽五行之氣而生,具有先天靈根,處聖不增,處凡不減,而其所以能竊陰陽、奪造化,起死回生者,非天生之大聖,虛心請益,勇猛精進不能也。“眾聖各回仙府,鎮元、行者結為兄弟。”天人混合,內外如一,還丹成就,大丹可冀,西天大道,可以直前矣。噫!“金
蛤蟆玉老鴉,認得真的是作家。”
詩曰:
要活靈根有妙方,不須別處問端詳。
慈悲淨水勤澆灌,攢簇五行即返陽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二十七回 屍魔三戲唐三藏 聖僧恨逐美猴王
悟元子曰:上三回批破諸多旁門,指明還丹妙旨矣。然丹還以後,急須空幻身而保法身,以期超脫,方為了當。否則,隨其假像,不能明心見性,是非莫辨,其不至於半途而廢、自暴自棄者幾希。故此回至三十一回,俱演幻身陷真之害,使學者棄假以救真耳。

試明此回之旨,篇首長老自服了草還丹,真是脫胎換骨,神爽體健,正當放下身心,努力前進,直造如來地步之時,奈何正行到嗟峨之處,而以肚中饑餓為念,使行者化齋吃。此便是以饑渴之害為心害,不肯放下身心,自起妖魔之端,故行者陪笑道:“師父好不聰明。”言以饑渴之小端,起貪癡之妄念,其不聰明孰過於此,真乃耳提面命之忠言。乃三藏不以為忠,而反不快,自恃兩界山救命之恩,罵其懶惰何哉?夫修真大道,務期無心,今以化齋為事,而不以大道為尊,雖金丹入口,猶是“兩界山”未會收悟空的局面,未免得而復失,豈能保其無虞乎?此行者化齋而去,妖精乘間而來矣。
唐僧之肚饑而思齋,不過為此幻身耳.殊不知此身乃一堆臭骨,系天地之委物,一旦數盡命終,彼誰而我誰?彼與我絕不相關者。試觀屍魔一戲而美貌花容,再戲而滿面荷褶,三戲而老者白骨,少者老而老者死,可畏可怕。學者若不先將屍魔勘破,在在屍魔,處處屍魔,一步一足,一舉一動,無往而非屍魔,必將認假為真,以真作假,邪佞當權,正士退位,吾不知將何底止矣。三藏以食起見,八戒以色動心,皆以食色之性,害卻天命之性者,屍魔為之也。
“行者一筋斗點將回來,認得這女子是個妖精。故曰:‘他是個妖精,要來騙你哩。’”一語提醒天下後世慈悲多矣。“掣鐵棒望妖精劈頭一下。”知之確,而行之果,何其切當!那怪使個解屍法,把一個假屍首打死在地下,”是明示少年美貌屍首之假,而不可認以為真也。“妖精又變化個老婦人,行者亦認得是假,更不理論,舉棒照頭就打,那怪依然脫化,又把個假屍首撇在路旁之下。”是明示老年伶仃屍首之假,而不可認以為真也。“妖精又變作一個老公公,行者亦認得是假,送他個絕後計,打倒妖魔,斷絕了靈光,化作一堆粉骷髏。”是明示老少盡假,美醜盡假,老死之後一堆粉骨,而不可認以為真也。行者道:“她是個潛靈作怪的僵屍,在此迷人敗本,被我打殺,現了本現。她那脊樑上有一行字,叫作‘白骨夫人。’”噫!說到此處,一切迷徒,可曉然悟矣。
夫僵屍而迷人敗本,行者認得是白骨,而即打死,蓋不欲其潛靈作怪,迷人敗本也。此等手眼,非大聖義精仁熟之至善,其孰能與於斯?唐僧不知僵屍白骨之假,聽陰柔之讒,而性亂心迷,于打美女而逐行者,于打老婦而逐行者,于打老者而逐行者,不以行者為行善,而以行者為行惡,是非不辨,邪正不分,到底誰為善、誰為惡?彼行者之打白骨,真是“行善之人,如春園之草,不見其長,日有所增”;彼唐僧之逐行者,真是“行惡之人,如磨刀之石,不見其損,日有所虧矣。”
行者道:“師父錯怪了我也!這廝分明是個妖精,她有心害你,我替你除了害,你倒信了那呆子讒言冷語,屢次逐我,我若不去,真是個下流無恥之徒,我去!我去!”觀此而金公豈忍須臾離去哉?其所以離去者,為陰柔進讒,認假昧真,屢被所逐,出於萬不得已耳。“大聖止不住傷情淒慘,對唐僧道聲:‘苦啊!’”此仙翁淒慘一切修行人之苦;其苦者,苦其為屍魔所阻,一昧其真,即歸原地,是性之不明,即命之未了。昧卻惺惺使糊塗,欲望成道,豈可得乎?故行者追憶兩界山故事,為修道者之鑒戒。
“大聖見三番兩複不肯轉意回心,沒奈何才去。半空裏又想起唐僧,止不住腮邊淚墜,住步良久方去”等義,總以見金公之去,非出本心,乃唐僧之再三逐去;非唐僧逐去,乃八戒之讒唆逐去;亦非八戒逐去,乃屍魔之戲弄逐去;亦非屍魔逐去,乃唐僧因食色自戲自讒,自逐自去耳。誤認食色,金公一去,五行錯亂,四象不和,大道去矣。提綱曰:“聖僧恨逐美猴王”,言金公為起死回生之大藥王,逐去行者,即逐去藥王。藥王一去,性亂命搖,前途之難,即不旋踵而至。
噫!一紙貶書,明寫出迷徒謀食不謀道,有傷根本;一張供狀,三根毫毛,暗點破學者對假而認真,再三斟酌。願我同人急速醒悟,視紅顏如白骨,視香米飯如長尾姐,視炒麵筋如癲蛤蟆,庶不為屍魔所愚,而逐去金公也。

詩曰:

人生大患有其身,為食為衣壞本真。
若也陰柔無果斷,霎時認假失元神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二十八回 花果山群猴聚義 黑松林三藏逢魔
悟元子曰:上回言認食色而起屍魔,陰柔無斷,則是信任狡性而縱放心猿矣。此回專言縱放心猿之失,信任狡性之害也。
大聖被唐僧趕逐,回至花果山,見“山上花草俱無,煙霞盡絕,峰岩倒塌,林樹焦枯”等語,以見心猿一放,根本受傷,花果剝落,雖有修道之名,而無修道之實矣。因追思當日被顯聖二郎神,梅山七弟兄,放火燒山公案,大聖淒慘。此中大有妙義,前放火燒山之時,是悟空服丹以後,而能順天遁藏之時;今縱放心猿回山之時,正唐僧服丹以後,而不能明心見性之時。一藏一放,道之成敗得失系之,識者能不懷古而淒慘乎?
說出“唐三藏不識賢愚,逐趕回來,寫立貶書,永不聽用”,則是不識賢愚,邪正罔分,以真為假,以生為殺,以殺為生,而生殺顛倒,真假反覆。此大聖使狂風,飛亂石,興妖作怪,打死多少人馬,鼓掌大笑,自謂快活之所由來也。曰:“我跟著唐僧,打殺幾個妖精,他就怪我行兇,今日來家卻結果了這許多性命。”言以殺妖為行兇,即可以傷人為行善,此便是善惡不分。“千日行善,善有不足;一日行惡,惡常有餘。”縱放心猿,一至於此,可不畏裁?
大書特書曰;“重修花果山,複整水簾洞,齊天大聖。”夫齊天大聖之名,原以為純陽無陰,去邪從正,統禦《乾》天而號之。今使風飛石,傷命無數,是背天大妖,而何得稱為齊天大聖?此中不可不辨。大聖已有言矣。“我為他一路上捉怪擒魔,使盡了平生的手段,幾番打殺妖精,他說我行兇作惡,把我逐趕回來。”噫!以捉怪擒魔,曆劫不壞,至仁之大聖,而謂之行兇作惡至不仁,是以大聖為大妖矣;以大聖為大妖,自然以大妖為大聖。以妖稱聖,唐僧自稱之,於大聖無與也。提綱“花果山群妖聚義”,以大聖降妖,至仁為至不仁,則當以大聖聚妖,至不義為至義。群妖聚義,唐僧自聚之,於大聖無涉也。一是無不是,一差無不差,皆唐僧信任狡性,縱放心猿之故。心猿一放,狡性當權,陰柔無斷,則必擔荷不力,委卸圖安。此唐僧上馬,八戒開路,沙僧挑擔,不覺領入黑松林昏暗之地矣。
“正行處,長老兜住馬,叫尋些齋吃。”心猿一放,懦弱無能,即是正行之處,忽兜其馬,而不能前進。原其病根,只在化齋而誤認白骨之錯。長老下馬,沙僧歇擔,八戒化齋,全身無力,四大平放,錯至如此,尚可言哉?八戒追念行者在日,老和尚要的就有,轉到自己身上,沒化齋處的情節,俱是法言,讀者勿作過文看過。蓋行者為水中之金,乃金丹全始全終之物,始而有為,終而無為,無非此水金之運用。修行者得此一味,余皆易事。不徒唐僧離不得行者,即八戒、沙僧亦離不得行者。所以前唐僧兩界山先收行者,而後收八戒與沙僧。今以吃齋誤認白骨而逐去行者,是失其本而依其末,尚欲化齋充饑,真是蒙昧無知,在睡夢中作事。正如呆子把頭拱在草內,只管鼾鼾熟睡也。金木不並,水火不交,陰陽失散,沙僧之真土豈能獨存?長老因天晚要尋歇處,使沙僧尋八戒所必然者。嗚呼!使八戒欲充其腹,使沙僧欲安其身,總以見在白骨上作活計,而致五行散亂、各不相顧。故唐僧情思紊亂,錯了路頭,獨自一個,無倚無靠,本來要往西行,不期走向南邊,誤入碗子山波月洞妖魔之口矣。
“來到塔邊,見一個斑竹簾兒掛裏面,破步入門,見睡著一個青臉獠牙的妖魔。”學者若能于此等處究得明白,即可識得此妖,而不肯破步入門。花果山有水簾,碗子山有斑竹簾。花果山為開花結果之處,水簾洞為成仙作佛之脈;簾遮洞口,外暗內明,其中有天造地設的家當,為曆聖安身立命之真去處也。碗子山所以盛飲食,波月洞所以養皮肉;竹而有班,非清白之物;斑竹成簾,非通明之象;簾掛洞裏,外明內暗,其中如黑暗陰司地獄,乃妖精傷天害理之深窟井也。唐僧化齋圖吃,欲歇圖安,入其網中,自尋其死,是誰之過?“那妖魔呵呵笑道:‘這叫作蛇頭上蒼蠅,自來的衣食。’”乃是實錄。又道:“我說像是上邦人物,果然是你,正要吃你哩!該是我口內食,自然要撞將來,就放也放不去,就走也走不脫。”僧以白骨起見,而欲吃齋;妖即以人物起見,而欲吃僧。妖欲吃僧,皆因僧欲吃齋,僧齋未吃即遭魔吃,自送其口,妖豈有心?如何能去?如何能脫?放不去,走不脫,吃齋之僧人不即為定魂樁之魔食乎?幻身之誤人甚矣哉!
此邊早著魔口,那邊猶說化齋尋歇處,真是夢裏說話,不識時務。冒冒失失,懵懵懂懂之呆子。你看八戒見是寺院,疑是在那裏吃齋,下文妖精見面,說“有一個唐僧在我家,安排些人肉包兒與他吃哩!你們也進去吃一個幾何如?”可知為幻身而思吃齋動魔者,非是吃齋,即是吃人肉包兒,何世間呆子?認真進入魔口者多也。
妖精打扮,分明寫出水金一去,木火土真變為假之象。何以見之?“青臉紅須赤發”,非水火乎?“黃金鎧”,非土乎?“丹桂帶”,非木火土三物之假合一乎?“藍靛焦筋手,執定追魂取命刀”,非柔木用事而金公退步乎?妖名“黃袍怪”,非陰土積厚而真金掩埋乎?妖精為木,《巽》也。卦爻圖略,(止三爻,上二為陽爻,下一為陰爻)《巽》上二陽,下一陰,具有《坤》土之始氣,其端甚微,其勢乃盛,內包《坤》之全體,且木為土之毛羽,故曰黃袍。黃者,土色;袍者,包衣,言為土之包羅也。“系是奎木狠下界”,奎內二上,內土而外木,其為《巽》也無疑。外為夫,內為妻,故奎木狼又為《坤》宮公主之夫。狼者,貪毒之謂也。毒則不仁,貪則不義,是明示其誤認狡性,不用金公,而狼毒不仁;惜愛白骨,只謀口食,而貪圖不義。不仁不義,狼之為魔尚可言哉!
吾願道中呆子急須醒悟,速於碗子山波月洞,以真木土與假木土狠力爭持,勿為妖精所愚,而作上門的買賣也。
詩曰:
從來用義以成仁,殺裏求生最妙神。
這個機關知不的,行行步步起魔塵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二十九回 脫難江流來國土 承恩八戒轉山林
悟元子曰:上回金公一失,木土不真,嬰兒遭難,皆由迷於幻妄之假,而不悟本原之真。故此回於生身處提醒學人,使於迷處而求悟,於假處而尋真也。
冠首詞雲:“妄想不復強滅,真如何必希求。”言妄想強滅則不滅,真如希求則不真矣。“本原自性佛齊修,迷悟豈拘前後。”言根本佛性無修無證,在人迷悟之間耳。“悟即刹那成正,迷而萬劫沉流。”言一迷一悟,當下邪正分明,天地懸隔也。“若能一念台真修,滅盡恒沙罪垢。”言一念之真足以破千萬之假,而不必強滅希求也。此詞不特為此回而發,乃上貫白虎嶺,下接蓮花洞,為五回中之脈絡,讀者須要著眼。
“長老在洞內悲啼煩惱,忽見那洞內走出一個婦人來,扶著定魂樁,言是寶象國王的第三個公主,乳名叫做百花羞。只因十三年前,八月十五日夜,玩月中間被妖攝去,杳無音信回朝。”此明言綁於定魂樁而不能解脫者,皆因真金無信之故耳。何以見之?魂為木,樁亦系木,言為柔木所定而無金以克之也。“三公主”者,《坤》宮少女為《兌》,寶象國為《坤》,乃真寶現象之處。花屬陰,地逢雷處,天根透露,一陽來複,其氣足以剝群陰而上進,故名百花羞。陽氣一複,浸而漸長,進至六爻,純陽無陰,二八一斤,金精壯盛,正中秋月滿,團圓之象。然陽極必返于陰,一陰來生;伏于陽下而成《姤》,真陽失陷,不為我有,如八月中秋。玩月中間被妖攝去,杳無音信矣。何以雲十三年以前攝來?十三年為唐僧取經起腳之時,又為江流僧生身父母遭難之時。言唐僧到此了命之後,不能了性,為幻化軀殼而逐去金公,為妖所獲。雖已服丹,猶是未出長安時局面,焉能全得父母生初之因,而脫苦惱之難?若欲脫此苦惱,非得父母未生以前之真信不可。然欲得之,必先見之。《悟真篇》雲:“恍惚之中尋有象,杳冥之內覓真精。有無從此自相入,未見如何想得成。”長老忽見洞中走出寶象國三公主,正是恍惚杳冥中真寶之象,父母生身之真信也。
“公主笑道:‘長老寬心。’”此處寬心,大有妙旨,即詞中“妄想不復強滅,真如何必希求”也。又曰:“你既是取經的,我叫得你,那寶象國是你西方去的大路,你與我稍一封書兒,去拜上我那父母,我就叫他饒了你罷。”言西方取經,不可不得此寶信,若得此寶信,即可見父母未生以前面目,不復為妖所陷,即詞中“一念合真修,滅盡恒沙罪垢”也。噫!此寶信最不易得,此寶信所關非小,後之返金公,除妖怪,救唐僧,取公主,無非此一信之根苗運轉。故寶信一得,解脫唐僧,叫回黃袍矣。其訴說“夢魂中忽見個金甲神人討願,喝我醒來”等語,是信行而真金漸有回生之機,如夢喝醒,由迷漸悟也。然不向前門放出,而在後門放出者何故?蓋以已往者既不可究,而將來者猶有可追,須當鑒之於前,而戒之於後也。
唐僧見了國王,陳說“三公主娘娘被碗子山波月洞黃袍妖攝去,貧僧偶爾相遇。”噫!偶爾相遇,是兩事暗同,不謀而相合也。唐僧不識真假,逐趕金公,圖謀口食,而遭碗子山波月洞之妖拿住;公主賞玩月華,正在歡娛,忽起狂風,而被碗子山波月洞之妖攝去。公主被妖,正在十三年前八月十五日;唐僧起腳,在貞觀十三年秋吉日。時同而魔同,正以示唐僧逐趕金公之時,正公主不覺一陣狂風之時;唐僧破步入門,見睡著個青臉獠牙妖魔之時,正公主忽見閃出個金睛青面魔王之時;把唐僧綁在定魂樁苦惱之時,正把公主攝去深山難分難辨之時。唐僧之為公主稍書通信,正以自通其信;公主之為唐僧解救,正以自救其生;不但自救其生,正以救金公,使金公救唐僧,而並救己。然則公主雖為己土,而實陰金,吾于何見之?吾于三公主見之。三公主《兌》金,辛金也;行者申金,庚金也。三公主即行者之變相,故亦能救唐僧脫難。然只能救之而脫於妖洞,不能救之而脫于國土者何?蓋以《兌》之少女,代《坤》行事,具有己土為內黃婆,內黃婆只可通信解一時之厄難,而不能護持保長久之安全。必須待後金木相關,救出戊土外黃婆,方能大解大脫,而非江流遭難時候仍得復仇報本,乃見生身父母之面目矣。
“國王問那一位善降妖,呆子便應道:‘老豬會降。’”又問:“必然善能變化。”八戒道:“也將就曉得些兒。”此處大有妙義,不可作呆語看。若以呆語看去,便是呆子不善降妖不善變化。蓋前者遭妖之難,皆由八戒之進讒;今者寶信已通,還須八戒而出力。變化者以假阻而變真陰,以狡性而變本性,非此之變,安能反得金公、救得公主、降得妖精、脫得唐僧乎?“八戒變的八九丈,卻似個開路神一般。”八九一十七,一陰來生為《巽》,屬木,非變也,真陰之本相也。“東風猶可,西風也將就;若是南風起,把青天也拱個大窟窿。”東風為木,西風為金,南風為火,木能生火,火屬《離》,《乾》中虛而為《離》,非把天拱個大窟窿乎?
八戒、沙僧打上妖門,道:“你這潑怪,把寶象國三公主騙來洞內,強佔為妻十三載,我奉國王旨意,特來擒你。”少女開花,三日出庚,己土自有戊土之夫,而非可以順五行,木克土作妻。“奉國王旨意”,是已得寶象之真信而來擒妖,非複前陰柔之進讒而去招妖。提綱“承恩八戒轉山林”,所承者即此真信之恩,所轉者即此陰讒之林。詩中“算來隻為稍書故,致使僧魔兩不寧。”言不得此真信,邪正不分,而僧魔不能相持;得此真信,是非立判,而僧魔兩不相容。特可異者,信已相通,則宜妖敗而僧勝,何以八戒敗走,沙僧被捉乎?蓋八戒沙僧外五行之木土,妖精公主內五行之木土,金公一去,柔木用事,雖有外五行之木土,烏能勝貪狼之狂妄?沙僧被捉,木能克土;八戒敗走,假能勝真。雖然,八戒宜敗不宜勝也。何則?妖魔之生,由於金公之去;金公之去,由於八戒進讒。今奉信而欲降妖,仍須複還金公,方叮全得此信。除假以救真,事從何敗還從何興,此理之必然者,請讀下文,自知端的。
詩曰:
脫難須當脫難根。若無義道難終存。
縱然信寶忙中現,難免轉時戒定惛。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三十回 邪魔侵正法 意馬憶心猿
悟元子曰:上回寶信有象,已足以破妄而救真。然究之假不能破,真不能救者,皆由真金失去,法身無主,雖有土木無所用力。故此回極言妄之為害最深,使人急求真金,以完大道也。
老怪以公主暗通書信,走了風訊,取沙和尚對證,此正對證內外二土之信耳。公主放賴說無書信,沙僧說何嘗有書信,是真信暗通,二土相合,信在其中。非可使外魔得知者,外雖無信,正所以示內有信。此公主不死,沙僧解脫,內外相濟,二土成圭,與人方便,自己方便之要著也。夫二土合一,土能生金,金公返還,救正降邪,正在此時,何以老妖又上寶象國作禍乎?此等處,須味提綱“邪魔侵正法”之句。《西遊》一書,經目者萬萬人,而並未有在此處著意留神者,即悟一子慧心鐵筆,只取奎木狼“奎”字,注為文人失行之狀。噫!此時金本相隔,真土受困,正仙翁說法天花亂墜之時,而忽出此一段世情閑言,與前後文絕不相關,以是為解,是豈當日立言之本意錢?吾今若不為仙翁傳神寫意,必將埋沒而不彰矣。奎木狼老妖,是柔木而且有陰土者,木旺而土受克,則上順木,而木之為害尚可量乎?然其為害之端,總在僧認白骨,聽信狡性縱放心猿也。心猿一放,性亂情迷,五行錯亂,以幻身為真身,以食色為天性,寶象國不依然長安城,碗子山不依然雙叉嶺乎?此即邪魔而侵正法也。“邪魔”乃唐僧認白骨,自邪自魔,非唐僧之外而別有邪有魔也;“侵正法”乃唐僧誤逐行者,自侵其正,非唐僧之外而別有侵正者也。
“老妖心頭一轉,忽的又換了一件鮮明的衣服。”此裝飾其白骨也。公主道:“你這等嘴瞼相貌,恐怕嚇了他。”是惡其白骨之醜也。老妖變作個俊俏文人,是愛其白骨之美也。公主道:“莫要露出原嘴臉來,就不斯文了。”是恐其白骨美中不足也。“見了國王,君臣們見他人物俊雅,還以為濟世之棟樑。”是僅以白骨取人也。及問住處,老妖道:“臣是城東碗子山波月莊人家。”觀此而惜白骨者,儘是碗子山坡月洞之老妖,古人謂衣架飯囊酒桶肉袋者,同是此意。又問“公主如何得到那裏與你匹配?”此乃問唐僧遭魔,與公主遭魔匹配之由,即前唐僧對國王言,與公主偶爾相遇,同一寓意。唐僧當了命之後,不能了性,而猶以白骨為真、口食為重,與當日出長安未過兩界山之時何異?前雙叉嶺伯欽采獵為生;今老妖自幼采獵為主。前貞觀十三年,唐僧正在危急之際,只見一人手執鋼叉,腰懸弓箭,自那山坡前轉出;老妖十三年前,正在山間打獵,忽見一隻猛虎馱著一個女子,往山坡下走。前太保舉鋼叉平胸刺倒猛虎;今老妖兜弓一箭射倒猛虎。前太保把唐僧引到山莊,拿菜飯請家歇馬;今老妖將女子帶上本莊,把湯水灌醒,救了他性命。兩兩相照,若合符契。老妖道:“不知他得了性命,在那山中修了這幾年。”又道:“那繡墩上坐的,正是那十三年前馱公主的猛虎,不是真正取經之人。”此言大是醒人,正以見了命不了性,正如貞觀十三年出長安,在虎狼穴中作伍。未能了性,不是真正取經人局面,妖精使黑眼定神法,把長老變成一隻猛虎,亦何足怪?噫!前出長安陷於虎穴,得金星拄杖而脫危厄;今在寶象變為猛虎,因逐去金公護法而遭大難。此所謂“迷悟不拘前後”也。前在兩界山,因悟而收行者,服金丹,所謂前悟即刹那成正也;後在白虎嶺,因迷而放行者,侵正法,所謂後迷則萬劫沉流也。一悟而五行攢簇,一迷而五行失散,苟非大腳力,乾乾不息之君子,其不為傷性而害命者見希,此白馬垂韁救主之所由來也。
“小龍在空裏見銀安殿,八個滿堂紅上,點著八根蠟燭。那妖獨自個儘量飲酒吃人肉哩。小龍笑道:‘這廝不濟,在此處吃人,可是個長進的。’”是明言修道者,不知暗中靜觀密察,朝乾夕惕,以道為己任,而只愛此幻化之身,晏安自息,以飲食為重,欲往前進,成其正果有何實濟?未免為明眼者在旁而竊笑矣。既悟其不濟,當求其有濟,下手施為,正在此時。妖以誤認白骨而生,小龍即變美貌宮娥,以取其歡心;妖以貪口食而起,小龍即酌高酒歌舞,以順其所欲。是將欲取之,必先與之。故老妖不覺入其術中,解下寶刀,而失其把柄,小龍得以借其利刃,丟開了花刀,而趁空暗劈矣。當是時也,其曲在妖,其直在龍,則宜手到成功,立刻殄滅,而何以又被一根熟鐵滿堂紅,著其後腿,鑽入玉水河逃其性命乎?蓋以三家不合,五行失散,妖之滋害已甚,心中貪戀幻身,誤認白骨,熟練生根,堅固如鐵,雖欲狠力向前終是著空落後,焉能成功?其與一根熟鐵滿堂紅,打著小龍後腿者何異?
詩雲:“意馬心猿都失散,金公木母盡凋零。黃婆傷損通分別,道義消流怎得成。”孟子曰:“配義與道,無是餒也。”今唐僧因貪圖口食一念之根,外而不能集義,內而不能保真,陰陽五行各不相顧,火候功程全然俱無,背道失義,其餒尚可言歟?謂之“道義消流怎得成”,幹真萬真。世間呆子聽到此處,能不暗中悔悟,如夢才醒乎?《易》雲:“不恒其德,或承之羞。”是恒心乃為修道之要著,一有恒心,雖不能除邪而救正,亦可以漸悟而歸真。
叫小龍一口咬住八戒不放,叫請孫行者,是欲以性求情,同心努力也。噫!金丹之道,陰陽之道也。陰陽和通而大道生,陰陽乖戾而邪氣盛。了命之道,以陰陽為運用;了性之道,以陰陽為根本。倘孤陰寡陽兩不相睦,性理不修,即命理有虧,何能到得如來地步?“八戒要散火,小龍滴淚道;‘莫說散火的話,你請大師兄來,他還有降妖的大法力。’”觀此則真陽須臾而不可離者,一有所離,雖有真陰,是孤陰不生,亦不過散火回爐而已,安有大法力救真而滅假?提起白虎嶺打殺白骨一案情節,分明是因白骨而狡性進讒趕逐金公,今日而複回金公,非真性發現而難以挽回也。小龍說出行者是個有仁有義的猴王,叫八戒去請。這才是有生有殺、生殺分明、邪正各別、金公返還、唐僧脫難之由。
“八戒到了花果山,不敢明明的見,卻往草岸邊溜”,已悔其既往者之不可咎;“混在那些猴子當中,也跟著磕頭”,尚知其將來者之猶可追。“行者呼八戒為野人”,欲使其舍妄而從真;”八戒說行者不識羞”,是叫其勿喜新而厭故。“有甚貶書,拿來我看”,反言以激其改過;“師父想你,著我來請”,尊師以速其報本。“用手攙住,和我要耍”,是敘其離別之情;“師父盼望,你我不耍”,是啟其復舊之志。“既趕退了,再莫想我”,是欲探其真;“不敢苦逼,諾諾告辭”,是欲試其假。“不作和尚,倒作妖精”,罵其道心不生;“好意請他,他卻不去”,激其真性發現。一言一語儘是天機,正白馬咬著八戒叫請行者之妙旨。學者若能于此處具只眼,看的透徹,急須捉回八戒,在他身邊討問個老實下落,可也。
詩曰:
若將白骨認為真,便是邪魔害法身。
腳力誠然歸實地,何愁斗柄不回寅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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